李承业敞着上身,上衣打了个结扎在腰上,大颗的汗滴滑过他的胸膛。周迟注意到,他的腰侧有道疤痕,长而薄,斜斜地贯入衣物遮盖的地方,似是剑伤。
原先的木桥年久,已损坏大半。李承业亲自带人敲墩子,捆竹筏,栓绳,在河道窄小之处造了个一二丈宽的浮桥,临时供要上山的人用。
过桥是上山的路,书院在半山腰,山上住户不多,鲜有外人打扰。
周江澜同李承业略寒暄了两句。
周迟捏了捏他的手背,道:“我同李将军有话说,你且去前面等我。”
周江澜个子已经比她高了,是个真真正正的少年,清越、自持,他微微使力,回握周迟的手,一步三回头,领着小童过桥去了。
李承业主动开口:“家主要来江城一趟,估摸着,就这个月。”
“你怎么想的?你没有自己的意愿?”
“什么意愿。开弓没有回头箭。”
周迟无言。
她想到周江澜在等她,开口道:“沈将军待你不薄。”
这话好像在李承业意料之中,他笑道:“相逢一场,我没有哪里对不起他。”
周迟垂眸,她不想让这双眼睛里流露出生气的意思,半点都不行。她见不得李承业如此,也有些责怪沈将军。沈将军一家子从上到下都很照顾她,但就算她是沈将军的亲生女儿,也无权决定他一个部下的去留,更何况这事还牵扯到李氏的家主,远远轮不到她来在李承业这里充当说客。
李承业拭掉眉角的汗,见周迟傻站着,嗤笑道:“你有什么可慌的。末将,今后还请你多加关照。”
周迟扬眉,直视他的眼睛。
李承业同样无畏地回视她。
一个闪着微不可见的火光,略带挑衅之意,另一个则悠悠的,漫不经心。
李承业又咧嘴笑了,解开腰上的衣服,揪紧两头,一边拧干水,一边大步跨上岸。
无人落败,这场较量以一方率先退出而告终。
夜里,周迟辗转反侧,李承业最后一句话在她耳边挥之不去,迷迷糊糊中,换了几个场景,变成她的噩梦。
她经常做梦,大多都不清晰,有一大半睁眼就忘。无论何种梦,梦境中她的脸永远是模糊的,她也从未见过水面、镜子、金银器皿之类的存在,只有冷热和悲喜出现在她身上,只有正在经历的事情是真实的。
她梦见王宫大婚,主角是她,父亲执起她的左手,交到一个男人的手心里,隔着红色的面纱,父亲的身形突然剧烈晃动,男人把她搂紧怀里,一手挡住她的眼睛,一手把长剑送进她父亲的左胸。
心口传来的感觉太压抑,逼得她睁开眼。
被窝里躺了另一个人,是她熟悉的味道。
她好像回到了长满春草的原野。
“是你呀。”周迟喃喃道。
她翻过身,正对着身侧的人,准备再次睡去。
不,不对。
她霎时清醒过来,只觉一股风灌进天灵盖,凉飕飕的。
“你怎么在我床上?”
周江澜迅速捂住她的唇:“姐姐,我偷偷来的,别叫。”
周迟惊疑不定。
周江澜轻声道:“姐姐,我注意你整整一天了,你是不是不高兴?”
他的神色和话语当中满满关切之意。
周迟很快泄了气,示意他松手,坐起身子,而后道:“没有。我没有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