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晴原来不叫卜晴,卜晴的姐姐才叫卜晴,但是她姐在十六岁的时候死了,卜晴从此变成了另一个卜晴。
她从来没和别人说起来过自己的事情,入狱的当天大家和她问好,卜晴谁都没理,被子一盖倒头就睡。
谭溪看看沉梦秋,沉梦秋看看扈媛媛,扈媛媛翻了个白眼。谭溪在狱里呆的时间最长,迎来又送走了各色各样的人,脾气古怪的不在少数,像卜晴这样一进来就写着“生人勿近”的,她也见怪不怪,虽然这样并不见得是明智之举。
在外面你可以出淤泥而不染,但混在一群流氓犯里,人很难独善其身。搞好宿舍关系是生存法则第一条,第二条,不要多管闲事。
卜晴犯了第一条罪,谭溪踩了第二道雷。
新的狱友除了不喜欢和人交谈之外也没惹是非,按时起床吃饭上工,一切都循规蹈矩,乖巧得和她张扬的外貌几乎格格不入。卜晴的五官深邃,薄唇凤眼剑眉,带着点江湖英气,谭溪盯着她发呆,想起来《倚天屠龙记》里的赵敏。
“美女早上好!”她叼着牙刷和卜晴打招呼,对方看了她一眼,拿着自己的洗漱杯走到角落里。
谭溪从镜子里看她,扈媛媛笑她没出息,热脸往冷屁股上贴。谭溪一仰头,对着新舍友一个飞吻,道美女的屁股也是漂亮的屁股。
卜晴皱眉,吐掉漱口水后连脸都没洗就离开了。事后谭溪想想,也怨不得对方讨厌自己,她最初表现得确实像一个好色的女同性恋。
后来对方实在太冷淡,谭溪也没了兴趣,只是照例问好,她和狱室里的所有姐姐都打招呼,卜晴偶尔会点一下头,那是她心情还不错的时候,其余时间并不怎么回应。原以为关系就这样不咸不淡下去,可偏偏命运大道拐了个弯,谭溪平稳行驶了叁年的优秀劳改记录直接冲向了悬崖。
卜晴很少说话,除非是必要的交流,否则绝不张嘴。她听过一两句,原本以为会是清冷的声色,没想到竟有些低沉,听着不像是女人的声音……不过她没在意。卜晴很少同人一起洗澡,尽管沉梦秋等人都提醒过她,最好找个靠谱的同伙一起,免得被人欺负,但没有什么作用。她独来独往,如同高傲又漂亮的雪豹。
至到有一天谭溪看见这只“雪豹”在站着尿尿……
天公不作美,她们楼层的厕所在修缮中,只留了一个门锁失修的隔间。谭溪尿急,没想到还有别人,冲进来就挤了进去,结果把卜晴撞了一个踉跄。
她看看卜晴的脸,又看看对方还没来及提的裤子,大脑死机了十来秒。
“这里……还有男厕所吗?”她问,然后被人一脚踢出了隔间。
跨性别者,谭溪只听人说过,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接触,也确实近得不太礼貌了些。
“我发誓!我不说!”谭溪捂着肚子在门外大叫,“我用我哥的命担保!你快出来我憋不住了!!!”
一个星期后卜晴在厕所被人围了,谭溪她们直到卜晴从医务室里回来才知道这件事。
“真不是我说的……我用我哥的命发过誓。”谭溪看着一身伤的卜晴,嘴里如同含了块炭,喉咙滚烫说不出话来。
“那的确是很毒的誓了。”沉梦秋沉默了许久,道:“那群人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卜晴还是不愿多说一句,被扈媛媛扶进狱室时也只是冷冷看了谭溪一眼,对于身上的伤半句解释也无。
沉梦秋看向扈媛媛,对方只是摇头,“医务室喊我来领人,去时就这样了。”
一夜无话,谭溪心里闷闷的,头顶的床铺吱呀响了,她知道是卜晴在转身。对方下了床,谭溪心虚地闭了眼装睡,少顷又悄悄睁开一条眼缝。室友都睡了,窗外的猫头鹰叫得像小孩哭一样,卜晴那张漂亮的脸被月光映得惨白。她安静地站在窗边,目光落在外面不知何处,黑夜像雪崩一样袭来。
卜晴的美像诱发群体仇恨的活体酵母,谭溪第一次觉得美丽需要适度。
一个星期后,卜晴的伤渐渐转好,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将这件事遗忘,只是有意无意地留一个人跟着卜晴,免得她落单。人们看她们的目光不太一样,仿佛一群白绵羊里混进了一只白山羊。
对异类的无缘由敌对,是群居动物不可避免的宿命之一。
“梦秋!你们寝出事了!”有一天午饭时,保洁员吴姐突然冲进到沉梦秋面前,当时她和卜晴正在吃饭,闻声停箸,外面已经骚动起来了。
“谭溪最近一直在打听卜晴的事情,我只当她是去耍耍性子,没怎么在意……对方是……”吴姐和沉梦秋是老乡,平日里总多照顾她一点,这时出了事,也先来找她通知。
她们一边往外走一边着急地说,警卫员也出动了,一时间警报四起,叁人被困在了原地,不能再前。
“是顾萍。”卜晴突然接了话,“我原来的室友。”
两人错愕,这才知道她原来是从别的狱室调动来的。听着旁边人的耳语,她们把事情描摹了个大概。
卜晴在洗澡时偶然被人看见了,消息传了出去,原本关系不合的顾萍借机欺辱,才有了厕所事件。谭溪带着扈媛媛围堵,原本打算警告一两句就好……
“开瓢了开瓢了!”
前面有人骚动,之后又传来扈媛媛的尖叫:“谭溪你个小狼崽子!看准了人再打!”
沉梦秋两眼一黑,“完蛋。”
谭溪作为主要斗殴人员,在禁闭室关了个把月。扈媛媛作为同伙,保释期被延长了两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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