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溪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离不开谭鸣,直到他跟着她妈离开谭家的第二年,这种感觉才逐渐清晰起来。
卧室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她抱着被子躺在上面,枕头上已经闻不到有关任何谭鸣的气息了。
谭鸣是不是已经适应新的家庭了?和妈妈、继父坐在一个桌子上吃晚餐,或许再过几年,从她妈肚子会跑出来另一个小孩,比她听话比她好看,谭鸣会像个哥哥一样爱他,妈妈也会像一个母亲一样爱他,大家都会像爱一个正常人一样去爱他……
嫉妒像淤泥一样从床上流下来,谭溪在这一刻发现了自己善妒的心,她想到谭鸣和别人亲近,脖子上就像栓了根绳索,被人拖狗一样拉去悬崖边上。
她知道绳子的另一端在谭鸣手里,扯她下地狱的是谭鸣。
楼下她爸喊她吃饭,谭溪把被子往头上一蒙,身后没有谭鸣的温度,她把门锁上了也不觉得安全。
谭鸣去了天堂,却要留她在地狱,这不公平。
不知道该不该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就立马行动,开始的瞬间,大脑会告诉人内心的决定。
谭溪去找谭鸣了,从家里跑出去的一刻她没有感到后悔,便知道自己是真心想要去找他的。
谭鸣的生活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美满,听说继父是个温柔体面的男人,所有人都觉得谭鸣在新的家庭里过得很好,但事实上第一年他就搬出去了,但从没和人说起过。
是什么时候有的这种想法呢,从父母离婚的那一刻,还是更早之前?从小到大,她哥所有的想法、决定都不和人说。以及放弃了研究生的保送名额,谭鸣为了赚钱提前终止了学业,这也是谭溪后来才知道的。
她哥不说,她就只能去猜,但很少有猜对的时候。比如现在,如果何姨没有打来电话,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少爷没有告诉你吗?当年老夫人用精神诊断证明来要挟少爷,如果出庭作证的话,小姐会被送进精神疗养院里接受治疗,而且法定监护权不在少爷手里,他没有权利干涉。”
“啊……”她想起来庭审结束那天谭鸣上车的背影,连回头都没留给她,“真是狠心呢,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
“少爷他一直都很有主意,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别人左右不了,这些年想必一直很孤独……”
“的确是没人能改变他的注意。”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谭鸣了,他心里藏了太多的事情,像一个孤独的人执意走进窄门里,门里的人苦,门外的人痛,可明明……
“可明明说出来,大家都会好受一点,这条路再窄也不必一个人走。”
谭溪看着窗外的灯火,像无数星辰坠落下来,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属于她,落在人间,也没有一盏灯为她而亮。她在狱里的那七年,两千五百夜中哪怕有一次,谭鸣也曾有过这样的感受吗?
何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从入狱那天到后来她奶奶去世,七年的时间被人轻描淡写地带过去,落在她心里却变成了一块重石。
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谭鸣在葬礼上不愿意多看墓碑一眼,为什么那晚男人攥着病历证明埋在枕头里哭,大火前争吵的话语、调包的信封、卧室里不肯丢掉的白日菊……
“老夫人一直很执拗于你和少爷的关系……少爷没能去看你,也是因为每月的探监日都被困在书房里,老夫人说让他不要……”
“不要靠近。”谭溪脱口而出,“不要靠近我,是这样说的吗?”
“您知道?”
来到临城后她就把烟戒了,现在喉咙生涩,习惯性地去摸烟盒,却找不到能抽的东西。
“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这些?奶奶生前你就帮着做了这些事,她死后你又决心保守秘密,如今千辛万苦要来我的手机号,把一切全盘托出,为什么呢?我又不会原谅你。”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因为小铮。”
“我听说少爷帮忙引荐了某位导师,愿意提前录取他进少年班。老夫人于我有恩,为她做了亏心事我从不后悔。但问心有愧了这么多年,少爷仍旧愿意为裴筝指路,这也是恩情呐……况且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外人的原谅与否都不重要。”她顿了顿,声音再次传来,却好像变了一个味道,“你若做了母亲,你会明白这颗心。”
再无话可说,聊天也要止步于此了。挂电话之前谭溪突然想起来半个月前的身影,赶在对方掉线之前问道:“谭鸣现在还在本市工作吗?”
“我不太清楚,但应该还在吧……听说前几日刚去小筝的学校做过演讲。”
“哦,这样。”
她挂了电话,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如果谭鸣没有来临城,那考试那天出现的人便只是幻觉罢了。
起初她有些担心,设想着如果谭鸣来到临城了她要怎么办。再向南方逃吗,还是和普通人一样遇见擦肩又错过。可知道对方没来的时候又止不住失望,心里落空,一切可笑的情绪都指向自作多情。
爱过的人会永远牵挂,无论消息是好的还是坏的,每日看着新闻,总还期望能听到关于他的音讯,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情真让人觉得糟糕。
谭溪不再多想,走之前的那把大火已经把两人的关系烧断了,不可能回到过去,更何况过去的日子也并不美好。
大概距离这事又过了半个月,九月末的时候山上的叶子变黄了,夏天的衣服彻底被移出衣柜,谭溪换上了薄毛衣,和以前一样照常去面包店上班。
她的甜品师证书发下来了,单秋阳来店里买了个蛋糕庆祝,还是她亲手做的,不知道这样的礼物意义在哪里。
“晚上我提前关店,出去喝酒庆祝一下。”
“你们要去哪里玩,我也要去!”糊糊是老杨五岁的儿子,因为总爱犯迷糊,被他爸不负责地起了这个小名。他绕着单秋阳跑,伸手去抓男人手里的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