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天,景笙再不敢见她。
天下哪有此等荒唐的事。景年照顾她这不争气的寡姊,是念及从小姐妹的情分,是有情有义的。而她,这是将景年当作什么了?怎会做如此没有道理的梦。
从小到大,一切她都努力恪尽职守,从未下作至此,心中只得千万个羞愧难当,却丝毫不知如何是好。起初景年还愿意与她说话,追问她缘故,逗她玩笑,可等她避了叁次四次,景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一天只在饭桌上见一回,她要回屋,景年不拦,而景年要出门去,她也不多过问。即便同住一个屋檐下,即便只隔一个院子,她要有心躲景年,景年亦与她无话可说。
便是如此,一切都好了,她却难受,像被麻绳一圈一圈困住心口一样,窒闷得要死。
她知道自己实在想她,亦不愿如此,只能整日将功夫花在刺绣上。
刺绣是精细活儿,废时又废力,但她总不能将线排得整齐,因此每每拿针要绣,总要花上十二分的精神方得齐全,而这种全神贯注好似能让她忘却一切。
她看一眼窗台上那支奄奄一息的花,又看手中图案,咬着牙,一针一针下功夫——那花是前两日景年给她送来的。说是去年她播撒的木槿花开了,养在池塘死了可惜,因此移了一株到盆栽里,放在她屋里的窗台上,也好让她欢喜。
可纵是如此……
这厢门外传来脚步声。
高田磨磨蹭蹭靠近景笙的房间,安兰这会子去了厨房,一时不在院中,他在房门口敲了两声。
片刻听见声音,屋里的人走来开了半扇门,问他:“大人什么事?”
“额……”高田看她这一副难看的模样,瘦得没了样子,脸色恁不济,眼眶微红,笑得一个牵强而已,心疼得紧,因问:“怎么小姐哭过了?”
说到此处,他才想起前几日他杵在门口看小姐刺绣看得出神时,林景年走来,顺着视线也看那水亭木林中依依的背影,遂凌厉地睇他,“再过半个月就是沉一贯的忌日,想来近日她心情不好,你若敢招她,看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明白过来原委,宽慰她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还请小姐勿要因此消减了自己的身体,不然…不然大人该……”
景笙当以为脸上留了泪痕,抹了抹脸,又听高田这一番话,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景年她与你这么说的?”
“大人顾念小姐近来因已故沉大人的事神伤,因此嘱咐卑职切勿惹小姐不快。”
多少好心的人啊。景笙觉得讽刺,鼻子又是一阵酸,笑了一笑便要阖门回屋。高田这才想起事来,忙按住门,又觉失礼,退步拱手道:“大人让卑职来告诉小姐,大人晚上有事不留家里吃,大人还请了庆云楼的师傅,让小姐照顾好自己身体。”
说罢便告退下去。不远处安兰听见这番话,对那人背影啐了一口,“呸!都是没心肝的!”一面将茶点端进屋里,放桌上,“真是好狠心的人。小姐,不然咱们回家吧。”
景笙一时不答,拿阵线坐在边上,“出去将门带上。”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当初救了景笙,她一定不会将她接入府上,而是在外面另外安置住处。也不会那么上赶着照顾她,全留给林景轩,他那么宝贝他这姐姐,若真如此,想来景笙照样也能活得安稳。
而如此一来,她也不必年年见她为沉一贯伤神,也不会让她成为自己心尖儿上的人。沾不上情字,她一定还能活得很快活,可以永远都置身事外,只看他人烦忧便好。
可天总不遂人愿,既是活着,总要受些难,她为景笙难,景笙为亡夫为孩子难,而公主——
她在公主府的门楣下站了一会儿,走进去。
——是为冯素贞为皇上难。
其实她今日并不愿来这里,她知道此时公主定然因为这二人的事黯然神伤。公主想长留妙州,但她皇兄拿她侍女的性命要挟她回京,眼下回了京罢,又看见皇上那副模样,她委实也狠不下心撒手离京。
而林景年今日因为景笙孩子的事,进宫拜托皇上一事,皇上兴许是担心自己的苦肉计不够完备,事后便嘱咐她上门来安抚公主。
若换作以前,无论如何她是愿意来的,不怕火上浇油,一鼓作气撺掇她逃走。可眼下她自己也体谅了皇上的难处,如今这夹在中间两头犯难,上来公主府又顶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