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亲王刷刷刷, 花了一刻多钟的时间写完长长的一封信,正要拿给大师看看还有需要添补的地方不,发现墨迹未干, 又拿回来。
保康发现二伯的动作,咧开嘴巴笑,接过信纸,用内力一烘,瞬干。
裕亲王:“……”
“阿哥这个方法好!”
裕亲王挺郁闷,保康自然是小小的得意。
“阿弥陀佛。雕虫小技, 不值一提。”
裕亲王:“……”当年谁和他说有了火器内力没用的, 谁说的,害得他当年没学。
裕亲王坐下来闷闷地独自喝茶,保康捧着信给他师祖看, 师祖轻轻摇头兀自用茶,他就自己看。
他看完二伯的信件, 对“文言文”节约纸张节省笔墨的情况有了新认识, 对于二伯也有“新认识”——瞧瞧二伯这份封信写的,估计皇帝看完信不光会含泪答应,还会对他这受苦的五台山小和尚心怀愧疚……
当然, 这对于忠厚的二伯来说, 那就是真情流露。
“二伯, 天花很可怕吗?”
“当然。二伯小的时候, 整个京城发生天花, 那个情形……一人得病,传染一家, 轻者十生□□, 重者十存一二……二伯记得当时的老百姓都说, 孩子出生只能算半条命,躲过天花,才算真的有条命。”
保康听得心惊肉跳,将信件放好,跑到二伯的身边,眼巴巴地问道:“二伯,我们除了人痘种痘法,还有其他方法吗?”
“只有一个,远离人群。”
说起这个裕亲王也皱眉,“痘衣法,接种的人穿上天花患者的衣服;痘浆法,用棉球沾上疮浆,塞到接种者的鼻孔里;旱苗法,把痘痂磨成粉末,吹入鼻孔;水苗法,把痘痂细细磨成灰,用水调匀,再用棉花沾了塞入鼻孔。”
“不管那一种,都是需要得过一次天花,才算是彻底安全。因为主动接触,比自己被传染,毒性低,得天花后病情也比较温和,一般都可以扛过来,阿哥不要怕。”
保康:“……”
他就知道二伯对完全防疫的种痘之法根本不抱有希望,看一眼师祖,估计师祖也有一半是哄他的。
不甘心的保康缠着二伯具体地讲述天花的事情,大体明白,人痘,就是类似现代社会的疫苗防疫,不过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可他一面感叹老祖宗们的医学智慧,一面还是不想接受。
一想到很有可能会留下一脸麻子,他就本能地拒绝。
“二伯,西洋国家没有好的方法吗?”保康在梦里得到的认知,西洋国家的人也是挺聪明的,飞机导弹都是他们先发明的,可是他饱含期待地看着二伯,得到的答案却是小小的吃惊。
“从西洋来的传教士都说,他们国家的天花更为严重,疟病也比我们这严重,还有那鼠疫不断,一连几个城都传染,幸存者不过几千。”
保康傻眼了。
疟病他知道,“后世”的大非洲还有很多人得这个病,中国的科学家屠呦呦发明的药剂最好。
可是天花和鼠疫,鼠疫先不论,天花这么严重的传染病,他没有听梦中的人说过,梦中的人也不种痘,那就是说,天花在后世得到了全面控制,至少在他的梦里,只听过艾滋、疯牛、非典……
“二伯,一定有方法可以完全防疫。”保康信心满满,转头看向师祖:“师祖,保康一定找到方法,完全防疫。”
师祖微微笑:“师祖相信保康。”
裕亲王:“……二伯也相信阿哥。”
保康胖脸严肃,重重点脑袋下保证:“师祖、二伯,保康一定可以。”
师祖和二伯:“……”
师祖还是微笑鼓励,二伯……大声鼓励。
可是保康是真的觉得他可以。就算梦里梦外不是一个时空情况也应该大多相似,或者他梦里其实听说过,可他没在意;或者现在的大清已经完全防疫了,只是距离那一个点,就差那么一小步,一个小小的步子。
五台山地处清凉,每年查出来的天花病人大多是少数的外地人,可当地人还是谈“天花”色变,京城人多又闷热,肯定更加可怕。保康每天苦思冥想,除了日常的练拳敲木鱼学习做功课等等,剩下的时间就是捧着医书“钻研”。
特别是保康听鸿德格说:“他父母族人就是因为害怕天花,才不敢进京请安……”简直疯魔了一般。
日也想,夜也想,脑袋想破,距离五台山越来越远他都没注意,咳咳,当然他没忘记故意拖慢队伍速度多和师祖相处。而且师祖、法喀、容若等等人觉得他最近烦恼天花的事情过于紧张不安,经常主动带着他下马车逛逛……
吃的,喝的,玩的,乐的,去当地寺庙拜一拜,听各地方不同的段子,在街上看江湖混混玩“仙人跳”,协助地方县令惩办一个据说关系很硬的盐商子弟……
裕亲王眼看他们的行进速度越来越慢,算下来一天不到三十里路,有心想提醒他们一句,每次都因为皇上弟弟的那封回信偃旗息鼓。
回信里除了感谢和鼓励他多多地写保康侄子的日常趣事之外,对于他的问题,只有保康侄子使用的一个文章符号“……”,他能怎么办?
好在这帮子只顾着宠孩子的人,在出门逛街的时候遭遇两小股小规模的刺杀行动,意识到安全问题有所收敛,否则他真怕他们要在路上逛到“地久天长”。
二月十四,保康和师祖一行人到达蔚州涞源县,山西省和直隶交接的地方,过了这里就是顺天府地盘,距离京城的路程还有一半。
这期间裕亲王一共收到皇上弟弟六封来信,除了一封表示保康的要求都照办,其余五封就是催促、催促加催促。
裕亲王绞尽脑汁地给皇上弟弟写了三封信推脱,终于可以写一封信表示好消息——他们大约还有十天就到京了。
四百五里路,快马加鞭不停,大半天就到了。可是师祖和保康阿哥,老的老,小的小,裕亲王觉得,说十天,七八天能到是惊喜,万一就十天能到,皇上弟弟也不会太着急。
可是皇上如何不着急?
皇上日日盼,夜夜盼,那个望眼欲穿的架势,急得简直要跳起来。
“皇祖母,玄烨要出京。”二月天里,急得嘴上长水泡的皇上灌完一壶凉茶降火,一出口就是要出京。
“皇帝要去迎接自己的儿子?”太皇太后手捻佛珠,眼睛没睁开,只淡淡反问。
皇上默默不做声。
皇上的心里,他的皇祖母,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照顾他长大,娶妻生子,夺权鳌拜,担惊受怕地支持他八年战争平定三藩……如果可以,皇上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想惹得皇祖母伤心的人,可是皇上想去。
自从他问出来,自从他亲眼见到皇祖母的反应,就再也克制不住心里的念头疯长。
“皇祖母,玄烨想去。”皇上坐在炕上,坐在皇祖母的对面,又说了一句,面色哀伤声音里带有哭意,但语气却是更为坚持,“皇祖母,玄烨想去。”
太皇太后扯扯嘴角,想要劝阻,却感觉自己浑身内外都已经没有了力气。
太皇太后露出一丝丝冷笑:“福全跟着,几乎一天一封信,皇帝都看到了。”
皇上咬牙回道:“玄烨看到了。”
皇上让他二哥福全去五台山,他虽然不想承认,可皇上无法欺骗自己,其中那隐隐的试探。
可是皇上听着他皇祖母的话,想起他二哥在信里诉说的各种“遭遇”,以及他自己在五台山的“遭遇”,突然心生一种“胆怯”的心理。
可皇上还是想去。
“皇祖母,玄烨还是想去。”
皇上的声音低低的,好似喃喃自语,又好似响在他的心口上。
太皇太后不说话。
皇上眼里有泪,可皇上到底还是无法不顾及他皇祖母的感受。
心里着急上火的皇上每天数着时辰等啊等,不停地写信催他二哥,终于等到他二哥的信件。
二月十五,和他的皇上弟弟心有灵犀的裕亲王,八百里加急的信件快马加鞭地来到。
十天,一百二十个时辰——不对,已经过去了一天,还有一百零八个时辰。
皇上恨不得他二哥带着大队人马一起来一个八百里加急。
皇上觉得,如果十天之内等不到人,他非发疯不可。
可皇上还真没等到。
涞源县东邻涞水、易县,西接山西灵丘县,位于太行山、燕山、恒山三山交汇处,是拒马源、涞水源、易水源三源发祥地。山地多,水也多,境内群山起伏,沟谷纵横,多民族混合居住的地方,民风彪悍,可也朴实。
保康和他师祖两个人不光兴冲冲地爬这一段的太行山,还去实地看了拒马源、涞水源、易水源三条河流,还跟着三位老师实地勘测这里铁矿石和铜矿石的开采冶炼情况,和匠人们蹲在一起蹲了一天。
这么一耽搁,他们进入直隶易县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天。
裕亲王特后悔和皇上弟弟说十天,正打算好好和保康侄子商量一下赶紧赶路……
“师祖,保康带师祖去看狼牙山。”保康侄子兴冲冲的,好像献宝一样和他师祖说要去看狼牙山。
“好。我们去看狼牙山。”师祖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