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同样也无法验证,她已经听到了蛇人的声音,她无法想象这种生物是如何爬上楼梯的,只能听见尾部坚硬的鳞片在大理石阶梯上刮擦发出的刺耳声音,她再一次紧紧握住刀柄,她知道只有一次机会,所以索性闭上眼睛,那种雷达般的感知对于位置的把控似乎比听觉更加可靠,但她的胸口还是剧烈地起伏。
她努力抑制,直到那个信号已经就在墙角的拐弯口,她一跃而出,发出一声惊叫,苏祁在后面大喊“苏紊”,她猛地睁开眼睛,毫不犹豫地把刀锋送进蛇人的胸口,位置大概是正好,她的双手端着刀柄,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片金属刺入肉体,依次穿过肌肉群、脏器的触感,从一个鲜活的身体身上拉开一道口子,浓腥的黑血从强大的心脏里穿过伤口迸射而出,沾满了苏紊的半张脸。她茫然地感受着这一血腥的直击,看着那个蛇人面色难以置信,然后它的信号越来越弱,苏紊松开了手,才感受到其实蛇人很轻,它无声地倒在地上,头发覆盖住了脸,上面也沾满了黑血,它的脸上长着古奥复杂的黑色纹路,纹路之后,就只是一张少女的脸,就像她的某个邻居...
苏紊难以承受地用满是黑血的双手捂住脸。苏祁向她爬去,不知道她是否在流泪,他安静地等待着,不知道如何去说。
直到苏紊的句子传入他的意识:“我听见你说老石他们之前那时候的想法了。”
苏紊的情绪十分波动,她用意识说:“谢谢你。”
“我们其实抄了近路,但还是要小心。”s将军和艾萨克将军从地下通道向上爬出后,进入了另一个地下层,像是一个地下停车场,只是里面空旷无物,只有一些施工留下的材料。这里看起来已经荒废了很长时间,每踩一步都能留下雪地上一样的足迹,微弱的光亮下灰尘飞扬。
“从这边上去,我们得到最高层。”s走到中间那扇铁门,足有一个手掌厚,艾萨克和他一起把门推开,s刚要开始爬楼就被艾萨克拦下。
“等等,将军,您确定这里没有被入侵吗?按照之前的说法,如果上面已经被入侵...”
“那我们还没有发现它们,它们就已经能够察觉并且杀死我们,战斗都来不及开始。”s替他把剩下的话说完了,“但是没有办法,我们如果想要有一点胜算,就必须这么做。而且,这栋楼会让我们感觉安全一些的。”
艾萨克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跟着他向上爬。当他爬到地面层上后,他有一些理解了,事实上,只要从任何一扇窗户望出去都能看见,西面是年代较老的住宿区,而这栋建筑的外观比这里任何一座建筑都要古老。他想起自己在九几年的时候访问中国,当时他到一些当地的大学里面散步,那时的实验楼大概就是这种建筑风格,从窗户上就能看出来,锈到几乎能一层层剥落的合金,包裹着一看就足有十几年历史的玻璃。
“它虽然是这里最高的,但是这个区域本来就不起眼。”s将军说,“而且除了最高层,其他楼层都是废弃的。”
的确,其他楼层一眼便能看全,除了一些同样是施工留下的材料外,几乎看不到其他东西。艾萨克知道,楼顶必然藏着一个关键性的战略武器,这个地方对于它的掩藏来说确实是可靠的,剩下需要做的就是赌了。
艾萨克用右手按着手枪,他弓下腰,像反恐突破一样缓慢向上走去,s将军回头看了他一眼,也学他的姿势,两人对视一笑,他们都知道这其实毫无意义,自己还没看到蛇人就已经在暴露在人家的感官之中了。
艾萨克苦笑着啐了一句:“挺委屈的。”
“走吧。”s回过头去弓下腰。
“有血味。”s将军打了一个手势,轻声示意艾萨克停下。
“我也闻到了。但是很奇怪。”
“的确。”s也感觉到这个血腥味不太对劲,“会是蛇人的么?”
“也许吧,到几楼了?”
“现在在八层。”s说。
“继续上去吧。”
上面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但血腥味越来越清晰,那场可能存在过的战斗必然已经结束了,可是毫无疑问,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批抵达这里的人,那么还会有谁?两人把脚步压到几乎没有,俯身向上移动,他们无疑都是极强的近战者,但此刻也不得不紧张。当爬到九层的时候,艾萨克拉住了s,他用手指点了点上面,那里有一个拐口,如果每一层的结构都一致的话,拐口过去就是一条长通道,那个血味的发出点正在此处。
s右手握着枪,左手对着艾萨克比出三根手指,他示意三秒后一起冲出,艾萨克点头,就在他心中数出三秒之后,两人以熟稔的爆发力跃出,他一眼就搜集到了足够的信息,在漫长通道的除门之外的部分里,只有近处有一具尸体,乍一看还不能分辨出来,因为它分明有一张少女的脸,胸口插着一柄短刀,可是他马上就看到了少女蛇形的下半身,黑色的坚硬鳞片已经因为失活而不再有光泽,显得发灰。
他很快确定死亡后向通道的尽头走去,他把枪指向他们,用蹩脚的中文对那里的两个孩子说:“举起手来。”
出乎意料的是,那两个孩子表现出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平静,少女的脸和手上全是浓黑的血迹,男孩靠着他,艾萨克忽然感觉她像是一个被诅咒的天使,他很自然地把枪放了下来。s将军走过来,看了一眼这两个孩子,随即拍了一下艾萨克的肩膀,示意时间紧迫,需要继续上去。
艾萨克立刻转身,跟着s就要离开,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那个女孩的声音。
——“老爹。”
艾萨克知道,这个词是父亲的意思,他回过头看了女孩一眼,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错觉,女孩双手环抱住膝盖,血迹淹没了清秀的五官,但她澄澈的眼睛从下面望向那个背影,刚才那个锋芒毕露的眼神好像是另一个人。
可是s没有停下,他继续向前走去,直到快要拐弯的时候,他才留了一句话:
“会有人来接你们的。”
“楼上有一套发射设备,藏得很好。”s说着,离开十层后艾萨克也没有多问他,现在他们比较相信上面都没有被入侵了,所以走得很快,“但是这不能作为常备战略,因为这次具有特殊性。”
艾萨克顺势问下去。
“首先,这里正好有这一套装备,激光制导的有效射程也在范围之内;其次,我猜测敌人对于这一武器还是陌生的,因为目前为止还没有在与它们的作战中出现使用过,而它又可以很快抹除掉我们和它们在技术上所处的劣势,这也是我让他们近战准备的原因;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s回头看了艾萨克一眼,随即继续向上爬去,“在它们占据的军事区中,雷达设施是比较落后的,我们的导弹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隐形,并且,它们在那个区域里没有任何拦截装备。”
“您说...可以很快抹除在技术上的劣势...”艾萨克思考着,“那边主要靠电?”
“没错,当时没有设计这块防御。”
“那实在是太合适了。”
他们已经来到了最高层,这里一样像被废弃了一样蒙着一层厚重的灰,但是桌子上有一张操作版,很多按钮都已经脱落了。
“这是一个掩饰。”s说着把手放在操作版下面,从两边很靠里的地方扣住两个机括一样的金属块,两声清脆的声响后,他把操作版整个拎起,随意地扔在地上,激起的灰尘漫天飞扬。
下面则是那套“石墨炸弹”的精密操作系统。
艾萨克走到s身边,作出瞟了一眼的姿态,打趣地说了一句:“这算窥视军事机密么?”
s笑了一声:“先活下来再说吧。”
他设置好了时间和打击区域,程序已经开始运行,接下去的事情就会自然发生,他们现在需要原路返回,赶在引爆之前回到前线,指挥那场近乎于只有枪械的阵地战。
艾萨克将军想象着二十分钟之后,装载着石墨炸弹的隐形激光制导炸弹飞过军事区上空,然后直接在空中爆开,一枚导弹上就有近两百个易拉罐大小的石墨纤维罐体,它们垂直下落一段时间后在底部引爆,一场像无数蚕丝一样的石墨纤维雨会席卷那片区域,白色的纤维丝一旦沾到电力设施就会使其过流而短路,然后汽化产生电弧,于是这场战争下来这片区域的民用设施与周边人员几乎没有损失,但所有的战略武器几乎都因为在电力方面的长期损坏而失去意义,至少在技术层面生生把劣势拉了回来。
s已经准备下楼,艾萨克跟了上去。在即将踏上楼梯的时候,艾萨克问了s:“那个女孩真是你的女儿么?”
s毫不避讳地说是的。
“嗯...如果是我的话,我不太会把家人带在身边,特别是战争的时候,多少会不方便。”
可s没有说话,他沉默地下楼,低头阴沉着脸,再一次路过十层的时候也没有片刻的迟疑,直到他们回到了地下通道,s打开手电筒,他走在前面,背对着艾萨克说:“她是蛇信子。”
沉默地穿越地下通道回到前线时,军人们已经整装待发,一个上校走到s将军面前敬礼汇报,s将军点了点头,随即看向手表。
大约一分钟后,石墨炸弹搭载着导弹已经越过军事区上空,在指定区域上空引爆成功,反馈很快就拉了出来,完成度达到了94%。他们能够听到西方传来明显的躁动,艾萨克将军想象着,也许是第一次见识到石墨炸弹的蛇人正在为此头疼,心中竟然有些窃喜。
上校又和s将军对了一下眼色,然后径直向西面跑去,他的队伍跟在他的身后,可是很快又停了下来,远方激起的烟尘已经越来越近,s将军拍了身边的艾萨克一下,但艾萨克将军敏锐的感知已经觉察到了危机。
“找掩护!”上校的声音撕裂空气,从最前方传来,足有千人的队伍向两侧散开移动,躲避到之前部署好的简易防事之后。下一刻,一声更大的撕裂破空而来,所有人下意识地埋下头,不用看也知道,装甲车的后备能源即便在电力损失的情况下也可以支持发射,不知多少枚沉重的炮弹正从不远处飞射而来,所有人都只能在这一波攻势下躲避,感受地面剧烈的震动,任由满天飞溅的大块泥土砸落到身上。
等到攻势稍微停歇一些后,上校隔空看向s将军等待命令,s举高了手比了一个大拇指,上校随即点了头。他带了一对人弓着腰,很间断地穿越过轰炸区,慢慢消失在硝烟之中。
艾萨克将军挨着s,想和他说,即便石墨炸弹生效了,似乎这仗也不好打,但他没说出来。就在下一刻,从另一侧同样传来了尖利的呼啸声,艾萨克抬头,看见一枚沉重的军绿色导弹如同神器一样飞过,紧接着许多枚同样的导弹跟随其后。
艾萨克大笑着杵了s一下:“你这里怎么什么都有?”
s短暂地笑了一下:“正好想起这里藏着hj-9。”
在剧烈的爆炸声中,hj-9反坦克导弹几乎撕碎了西面的攻势,它可以直接摧毁目前任何一种主战坦克。
环境似乎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艾萨克不再笑,他听见了无数子弹上膛的声音,这些枪都有一个年轻的战士端着,他们的脸上好像没有表情,但无一不年轻。
艾萨克心里颤动了一下。
也许是s一声令下,也许没有,但所有人一齐向前冲去,艾萨克身份特别无法在此时作战,他蹲在战垛里,听见枪声里混杂着雷鸣般的声音,他知道,这每一声后面都是一个年轻的身体被炸成粉尘。
他伸出头,可是无法望见交战的地方,那里烟尘四起,像是上个世纪装备下的厮杀,但现代人真的还能够像那样拼杀吗?他有些恍然,好像看见了交战的画面,年轻的战士第一次看见那人首蛇身的怪物,心中当然是会有惊悚的,也许就在这片刻的犹豫之间,蛇人同样能够端枪的手就已经把子弹送进了他的心脏,在一阵绞碎力的摧毁之下,他二十多年的生命意义就此消散...但更加恐怖的是,看见身边的战友还没来得及开枪,那种强烈的电流就爬上了他的身体,在一个精准的引爆下,再也找不到他的痕迹...
艾萨克不自知地就爬出了战垛,s已经冲到了前线不再管他,他向前走着,终于在一处小高地上看见了那个真正的画面:一线的迷彩色人影向着前方冲锋,那条冲锋的线持续在间断地消失一块,那是一个人被蛇电给引爆了。艾萨克想象着这样的冲锋,你不知道下一刻被它们的意识所注意到的人,会不会就是你。
失去了装甲坦克的蛇人缺失了大部分的火力,艾萨克甚至看到,冲在最前面的人已经几乎和它们面对面,他们从背后拔出短刀,投掷或直接刺向蛇人的胸口,他们成为了优先被攻击对象,但他们可能觉得这样能为后面争取到机会。确实,蛇人的蛇电虽然难以防御,但就像一个致命的杀伤性武器,冷却时间太长,面对人海时还是杯水车薪。
这时艾萨克被一个人撞到,他扭头看,发现那个人已经再次向前线冲去,地上是他从前线运回的伤兵,那个孩子满脸灰尘,大概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他的右脚从小腿开始几乎已经是在冒烟的焦黑,他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眼神无比痛苦。
艾萨克将军俯下身子对他说:“好了孩子,别怕,没事了...”
他尝试去把那个伤兵的手挪开,因为他觉得那样只会让伤兵持续紧张,但他发现那孩子的力气竟然意外地固执,他以为是疼痛让他这样去忍着。艾萨克沉默地等待,直到他终于自己把手放下,他断断续续地呢喃:“明子...明子没了,我看着他给炸成了灰...我怕把他吸进去了...”
艾萨克木然地睁大眼睛,望着他恐怖的小腿,他感觉此刻自己的一切感官都被削弱了,只有意识被猛烈震撼着,后勤赶来的人把这个伤员抬到后方去,他有些魂不守尸似的向前走,年轻的士兵和妖艳的蛇女还厮杀在一起,像是一场献祭的巫舞...
“总计歼灭敌人数量四十二,我军死亡人数,一百零三,受伤人数还在统计重。”上校对着s将军汇报,这场战役暂时结束了,s点头,转身看向艾萨克将军,准备要向他说一些话。
“将军。”上校并没有离开,“有一些话需要汇报。”
s回头看了他一眼:“噢,请稍等一下可以么?艾萨克将军马上就要走了。”
s再次看向艾萨克,但是上校依然没有要离开的样子,他沉沉地站着,最终吐出一句话:“这些是大家一致的意思。”
他继续说:“我知道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但是,我们有权利知道命令的合理性体现在哪里。”
s回过头盯着他的眼睛,嘴唇翕动:“你是什么意思?”
“将军,我们认为所有关于蛇信子的信息,全部都是圈套,您难道看不出来么?”上校毫不回避地盯着s将军地眼睛,“敌人的打击始终追着蛇信子的足迹,我们在保护蛇信子安全这一优先命令的安排下已经偏离了部署平衡。将军,敌人正是要营造蛇信子这一假象,让我们把所有的战略部署都向这个方向上靠,它们的很多行动看似在验证蛇信子对于它们的重要性,实则还是在进行实际的战略进攻,蛇信子只是它们的障眼法。”
上校说:“我们需要新的战略。”
s将军毫不犹豫地反驳他:“蛇人唤醒的机制中出现了类激素的物质,这个你是知道的,你也清楚我们现在所处的劣势,我们暂时没有别的战略可以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