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祐(十七)
晚间,赵岫歇在慈元殿。
杨舒桐甫一上榻,原本在床头佯装看书的赵岫便如饿虎扑食一般将她揽进怀里,啃她耳垂,顺她长发,抚她细腰,并道:“衣衣,今时方知相思之味,所谓,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果真不错。”
杨舒桐只作不知,敷衍般拍拍他后背,“我亦想你”,转头往帘外喊:“清浣,熄灯。”
话音落,帘外殿内烛火随着一阵细碎脚步盏盏扑灭,帘内还燃着两根红烛,杨舒桐挣脱赵岫,起身去灭了一盏。
赵岫问:“往日你不是留两盏烛火?今日为何只留一盏?”
杨舒桐回身以手作梳顺了顺长发,合身躺下,“往日留两盏是为了皇上,今日皇上亦该长大些,便只余一盏,再过些时日,最后这盏烛火也需熄了。”
赵岫听她话音坚硬,不似在玩笑,心中有些怵怵,放轻动作躺在杨舒桐身边,慢慢将头蹭上杨舒桐玉枕,与她的头慢慢杵在一处,惴惴开口:“为何呀?”
赵岫一有些不安,与杨舒桐说话便自觉放轻了声音,放柔了音调,连音色都小心翼翼地,带着清澈见底的溪流一般。
杨舒桐心中发笑,面上依旧如前,“因为阿岫有叁月余未理我,未来慈元殿看我,与我置气,不许我去见你,甚至还召了塞外的小姑娘要人家跳舞给你瞧。你既如此对我,那我亦无需为你留些温柔。”
赵岫瑟瑟,心知这是秋后算账,不敢多言。
杨舒桐见他不语,翻身向外,甩下一句:“歇了吧。”再无别话。
赵岫只好“望美兴叹”,阖上眼欲睡,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烙饼”一般,抬眸觑见杨舒桐睡得安稳,又忍不住叹气。
叁番四次之后,扰得杨舒桐气极了,翻身将赵岫夹在腿间,在他后背狠狠拍了一掌,“老实一些罢,睡觉。”
赵岫默默“哦”一声,缩进杨舒桐怀里。
过了良久,赵岫复又抬头,瞧见杨舒桐面色宁和,呼吸清浅扑在他额前,已然入眠。榻边一盏昏暗烛火印着她一边轮廓,生出许多暖融融蕴黄之色。
他在心中细细咀嚼她早前之语,竟咋出些许孩子气,心下柔软,不由得将心中默语说出来:“我来见过衣衣的,许多次,在你不知晓的时候,悄悄来吻过你、抱过你。见你依旧留着两只燃烛,恐你睡不安稳,次次为你吹灭,只是…只是今春多事,不敢懈怠,亦是,是我有许多事未能想明白,怕你因明家之事伤我,故而不敢…故而,冷你许久。”
此话说完,他又沉默一时,往杨舒桐唇边印上轻轻一吻,将自己塞入她怀里:“昨日见你打那殿下女子,我不知心中有多高兴,可瞧见你落泪,又如利刃破肉,叫我疼痛难当,昨日夜半惊醒,满头湿汗,瞧见你和衣熟睡,想起了许多旧事。”
不曾想,头顶响起一句话:“甚么旧事?”
赵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到,身子一个哆嗦,杨舒桐在他身后轻拍几下,赵岫心惊渐被安抚,有些生气地低语:“你没睡?偷听我说话,还不出声。”
杨舒桐笑说:“我本已入睡,你非嘀嘀咕咕将我吵醒,现在又生气怪我偷听你讲话,真是好无道理。”
赵岫摸到她的手,握着摇了摇,“别欺负我。”
语气软又轻,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叫杨舒通抵抗不得,“不呛你,你说你想到什么旧事。
赵岫说:“我想起从前,冬日里炭火不足,晚间睡觉时,谷平生叫我穿着厚厚的衣服睡觉,但我总觉得被衣服束缚,难以睡沉。”
杨舒桐一时无话,明明他光着身子睡觉,也常不能安枕。
她将手心里他带些凉意的手塞入怀中暖着,赵岫得寸进尺,顺着她的动作抚上她乳峰。
杨舒桐气极反笑:“此时竟还不忘扰我!”说着将他的手拍开,告诫他:“不许再动,好好睡觉!”
赵岫叹口气,恋恋不舍离开软绵之境,将手收回,揽着她腰际。
杨舒桐又问他:“你何时来看我的?”
赵岫回忆一遍,“大多是晚间,事多,难入睡,忍不住想你,便来了慈元殿。”
杨舒桐又气,“宁肯心里想得要死,也不愿找我服软低头?”
赵岫从她怀里退出来,摊平四肢躺好,“我怕。”
杨舒桐伸脚蹬他,欲说他,又不知怎么说才好,最后只剩一口气徐徐吐出。
赵岫斜眼看了她一回,见她不来抱自己,便只能自己挪去她身边靠着她,“以后不会啦,以后我脸皮厚些,日日缠着你,永远不叫你离开我。”
杨舒桐合着眼,缓缓开口:“莫说大话,这样的事若再来一遭,我绝不再原谅你。”
赵岫又往她身边凑了凑,“再不会了。”
杨舒桐伸手摸了摸他肩膀,见他不盖被子,睁眼将自己的薄被与他盖上,两人头挨着头,赵岫胡乱动了一回,渐渐心静,有了要入睡的心思。
第二日晨起,赵岫早早去上朝回来,见清潭还如他出门时一般在殿门口守着,有些讶异,“皇后还睡着?”
清潭答:“您走后不久,娘娘便起了,用过早膳之后又睡了。”
赵岫推门进了内室,取下天冠,走入重重帷幄。
杨舒桐轻卧榻间,薄衫半褪,长发低垂。
赵岫似是身穿春末之时,赈灾未完,内乱又起,百官叫苦不迭,诸事繁琐,焦头烂额。连着两夜没睡之后,谷平生忍不住,跪着求他去歇息,他亦觉有些心力交瘁,推开案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许多事过了一遍又一遍。
谷平生只好陪他在宫中闲步,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慈元殿。
谷平生在身后说:“皇上,您进去瞧一眼罢,瞧过了,咱们就回去睡觉。”
赵岫被蛊惑,进了慈元殿。
那时她还盖着厚厚的锦被,睡得极熟,如嫩葱指尖搭在枕边,两支红烛突然噼啪一响,榻上之人忽然发出轻哼,赵岫一颗心砰砰直跳,所幸她只是呓语,并未醒来。
赵岫盘膝坐在榻下,凑身往前,轻吻过她指尖,“衣衣”两字在齿间打转多次,终未出声。
起身吹灭两盏红烛,撩起一方帘幔,就着窗外月色回头深深一望。
此后他亦接着难眠的借口来了慈元殿多次。
某次返回福宁殿时,谷平生在他身后说:“皇上,您的前因后果有些颠倒了。”
第一次因为难眠所以来慈元殿,往后便都是因为要来慈元殿,所以失眠。
那日灯火昏暗,他心境亦如是;今时与那日全然不同。
晨间初阳渗过重迭帷幄,她榻间一片明亮,他甚至能看清她额际绒发。
赵岫抚衫坐下,如那日一般在她指尖轻吻过,那日未能叫出口的乳名,今日补上:“衣衣,该起了。”
杨舒桐悠悠转醒,眼眸未睁,恍惚间一个人影在身前掠过,唇上如落轻羽,被人偷去一吻。
杨舒桐干脆阖上眼,翻身平躺,“阿岫下朝啦?”
赵岫直起身,牵上她手,“下了,起吗?”
杨舒桐坐起身,依旧合着眼,张开双臂,赵岫投入她怀里,杨舒桐在他柔软颈间一通乱蹭,终于清醒一些,懒懒开口:“阿岫宝宝,我好喜欢你哦。”
赵岫停顿一时,将她提抱到怀里,吻上那双蜜语甜唇。
心有千结万绪,全为怀中一揽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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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渐盛,赵岫近来稍闲,杨舒桐却忙起来。
起因是前些日子有几位命妇请她在宫中办一场赏花宴,杨舒桐思索一时,她自入宫来,尚未办过宴饮,近来气候晴好,公事亦不忙,找来几位尚宫询问过一遍,都说事情简单,自有下面人的经验,不会叫她办不好,于是她便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