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斐离京,老侯爷心中止不住的怅然难受,他不是没送走过儿子,可往年都是心怀激动和期盼,因为儿子总有归期,回来就代表侯府会更上一层楼。这次没个归期也没个固定行程,让他有一种捏着一根断了线的风筝之感。
他独自借酒消愁了数回。
老夫人和幼子念念叨叨你爹最近老是喝醉之类的抱怨,赵蕴心弦一动,林熹口口声声他爹贪了她庞家的钱财,这些无端的指责始终让赵蕴耿耿于怀。
他想拿出证据,把证据扔她脸上,让她把那些话吞回去。
可这证据,得从爹身上找,眼下…不就是个机会吗?
他估算着时间,趁着老侯爷在上院自斟自饮之时,不请自来。
“爹,您怎么独自喝酒,也不喊娘作陪?”
“你娘坐我身边,只会絮叨,败坏好心情,坐,陪爹喝几杯。”赵奕凡命道:“满上。”
“哎。”
刚一杯下肚,就听他爹叹道:“走了也快半个月了,眼下也不知道到哪里了…”
赵蕴觉得好笑:“爹,大哥又不是小孩子了,才走几天,您就这样担心。”
“他不论多大,在我眼里依然是那个走路都需要我扶的孩子…”
赵斐是他的长子,第一个孩子,初为人父的喜悦和激动,期待和颤栗那种混合在一起的感觉是后面生几个都无法比得上的。
都是他的孩子,他当然都爱,可“爱”这回事,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虽然表面上是一样,可他心里知道,是偏的,偏向长子。
说完赵斐,他将视线投向幼子:“你呢?陛下准了你的折子没有?需不需要爹帮忙?”
赵蕴闻言摇头:“无碍,陛下若不批,我便辞官离京。”
赵奕凡嗤笑道:“你们两兄弟接连要离京,可不让人紧张了么。”
这话赵蕴可不接,自顾吃菜喝酒。
随后又听他爹不舍的道:“你将之前那事忘了,留下来吧,爹…以后不动她。”
赵蕴心里一阵难受,眼下的境况和爹无关,是林熹不肯忘记,她越留在侯府,大概心中怨恨就更深,他为难的望过去:“爹…”
赵奕凡失落的垂下头:“算了,喝酒喝酒。”又是一杯入喉,他继续道:“不过你可别学你大哥,要及时给我来信。”
赵蕴低应一声,又道:“爹,我岂能永远离开侯府,离开爹你和娘?林熹娇气,必是吃不了风餐露宿的苦,到时候她定怀念咱们侯府的锦衣玉食,最多一两年,我一定带她回来…”
赵蕴真的这么想的,但是不是一两年,他打算等到悦儿满七岁,还是得带她们母女回京,有利于悦儿的成长和婚嫁。
这么一说,老侯爷就开心了,咧嘴一笑:“哈哈,喝。”
赵蕴心里没忘自己此行的目的,尽挑着他爹喜欢听的话灌他酒,直到眼见他爹颊边见红,目有迷离,便试探着问道:“爹…多谢你为林熹的外祖家修建祠堂。”
赵奕凡立刻用一根手指挡住嘴唇:“嘘,此事不可张扬。”
赵蕴配合的捂住嘴。
赵奕凡醉醺醺的笑了一下,道:“幸好,幸好,不然,遭逢大劫的就是我侯府…”
赵蕴听不明白,也没追问,他只记挂着一件事:“听林熹说,那祠堂原是一座私库,存着她娘的嫁妆…”
赵奕凡迷离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清明,他眯眼看着赵蕴:“怎么?”
赵蕴背直了起来,声音带着一丝紧张:“爹,林熹娘亲的嫁妆,现在何处?”
赵奕凡慢悠悠的又饮一杯,不答反问:“蕴儿,你说自古婚嫁为何要门当户对呢?就说你,她庞明珠为何要与我侯府订下婚约,而不是去乡间,找一农户,让林熹和一个光着脚在村头乱跑乱叫的野孩子定亲呢?”
赵蕴被问懵了。
赵奕凡搭着他的肩膀:“蕴儿,你现在已经有了孩子,再等等,等你膝下儿女双全,慢慢的,你就会知道了。”
这问话已经歪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他皱紧眉:“爹,我想问你的是,林熹娘亲的嫁妆,是不是在您手里?”
赵奕凡一下子就摔了酒盏,醉红的脸染上愤怒,大着舌头道:“我不是说了吗?等悦儿长大,你自然就明白了!嫁娶之事从来都是你情我愿门当户对!我求着庞明珠订下婚约了吗?她既做了便要承担后果!凭什么好处都教她占了去!他庞氏一脉无法无天玩弄权势欺男霸女总会有颠覆的一天,怨不得任何人!”
“爹…你喝醉了,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醉!”赵奕凡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嘴里酒气熏人:“你是我生的最没出息的儿子,就为了一个女人…”
说着已是头一歪,往桌上一趴,闭眼睡着了。
“爹!爹!”
赵蕴摇不醒他,只得将他扶回屋里,老夫人又是一阵念叨。
“我让你去劝劝你爹,怎么你也把他灌醉了,他现在年纪大了,怎能喝这么多酒啊…”
赵蕴心事重重的返回,对着残酒剩菜,也自斟自饮起来。
虽然爹没正面回答,但好像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他觉得一个人喝的酒又苦又涩。
大户人家嫌少有产妇亲自喂乳的,都备着奶娘,林熹也不例外,她是不用喂奶,但两颗奶子总是胀痛,有时还湿了前襟,真是教她无比羞耻,好在嬷嬷们细心,发现了她的难处,便用手揉到她通了乳孔,再将饱胀的奶水挤出来一些,总算让林熹能轻松的喘一口气。
但是涨奶不是嬷嬷们挤一回就能舒缓的,她发现一天会涨奶无数回,有时候间隔一个时辰,奶子就又硬又疼了,今日晚膳前她才自己揉过一回奶子,睡前胸前又泛起了熟悉的胀痛感。
反正赵蕴也与她分了房睡,她也没什么顾虑,便喊了顾嬷嬷。
顾嬷嬷拿了只碗和一条热帕子过来,林熹自己解开了衣衫,露出两只圆鼓鼓的美乳。
顾嬷嬷虽年长,但保养得宜,手并不粗糙,捉住一只奶子规律的推挤着乳肉,直到乳孔微张,喷出香浓的乳汁,尽数落在小瓷碗里。
林熹咬住下唇,忍住羞涩的呻吟。
“侯爷回来了…”
伴着外头下人惊喜的声音,林熹急忙道:“好了。”
顾嬷嬷笑道:“夫人都为侯爷育下女儿了还这么害羞。”
若无先前的争吵和赵蕴的分房,她也不至于会尴尬,林熹苦笑一下,七手八脚的,衣服还没系好,赵蕴就鲁莽的闯进来了,还携着一股浓烈的酒味的风。
顾嬷嬷将盛着乳汁的碗搁到桌上:“侯爷吃酒了?老奴这就去熬碗醒酒汤。”
赵蕴卷着舌头,左摇右晃的走向林熹:“不,不用了,我没醉!”
他一屁股歪坐到床边,酒味熏得林熹撇过头,想往内里躲躲。
就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刺激到了他,他眼一睁,里面泛着红丝:“你嫌弃我?”
林熹拧着眉看他:“你喝醉了。”
他猛的站起来,表情异常愤怒:“你看不起我!你不止看不起我,还看不起我侯府!林熹,你又有多高贵?啊?你以为你是王侯贵女吗?你现在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林熹被骂的没头没脑,气道:“赵蕴你发什么酒疯?”
他瞪着赤红的眼睛,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我们都已经成亲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斤斤计较?不过是一点银钱,给我爹便给我爹了,权当孝敬长辈好了!那点银子,难道我以后不能挣给你吗?”
林熹算是听明白了,冷笑道:“赵蕴,你有本事清醒的时候跟我说这些话,你自己听听!你不觉得你无耻吗?来人!来人!”
“你又骂我无耻?”
芳俏和芳菲入内:“夫人?”
林熹指着赵蕴道:“把他拉出去!”
“赶我走?这是我的院子!你是我的妻子!凭什么让我走?我不走!”
他重新坐下,长臂一伸,把她搂进怀里,她吓了一跳,推着他的胸膛:“松开,你干什么!”
“不松,就不松,我,我想抱就抱,想亲便亲!”
说着他撅着嘴吧唧吧唧的亲她的脸。
林熹移动着脸,躲避他的吻,捶他的肩膀:“赵蕴,你少借故耍流氓!你们快过来拉走他呀!”
芳俏芳菲一起上前,拉住赵蕴的衣服:“侯爷,让奴婢为您梳洗吧?”
他厌烦的挥开她们:“别碰我。”
随后就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正好握住了那只刚挤了一半乳汁的奶子,那股子力气不重不轻,正好让乳汁从奶孔里继续喷出,林熹绯红了脸,娇喘出声。
不是因为情欲,而是通乳,确实有种舒服的感觉。
赵蕴的掌心眨眼之间就湿了,他“嗯?”了一下,疑惑的把手拿出来,指缝间都是奶白色的乳汁,奶香奶香的,他用舌头舔自己的手,目光灼热起来,胡言乱语道:“熹儿,你每日挤出来的乳汁,其实没扔,都被我喝了…”
说着他扯开她系的不牢靠的衣服,张嘴含住一颗奶子,咕叽咕叽的吸食乳汁。
若只是吃吃奶子也就罢了,他手居然还往下摸,林熹吓的并紧腿,拉住他卡在她腿心的大手:“赵蕴,不可以碰那里。”
她还在坐月子,秘处还没养好,恶露也还没止,怎么能现在摸呢?他又喝醉了,万一非要行床事,自己怕是要被他糟践死!林熹急得要死,大声喊芳俏芳菲:“快想想办法,把顾嬷嬷叫进来,快把他拉走!”
男人都有那么点,越不让越想摸,何况喝醉的男人脑子都是直楞楞的,他非要摸她的阴户,大手往她腿心挤。
顾嬷嬷机智,端来了一盆冷水,意示芳俏芳菲拉起赵蕴之后,她一盆冷水泼在赵蕴脸上。
赵蕴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顾嬷嬷领着芳俏芳菲连忙跪到了地上,嘴里求着侯爷宽恕,侯爷开恩。”
赵蕴薄红的脸上还滴着水,他甚至不敢回头看床上的林熹,闷头冲了出去。
林熹闭眼舒出一口气,道:“起来吧,以后侯爷醉酒千万不可以放他进来。”
她受了不小的冲击,比起赵蕴不要脸的言论,更怕的是他醉酒的暴行。
好在,一切都没有发生。
顾嬷嬷又端来热水,帮她再擦了一遍身子。
林熹定下神后,脑子里一圈圈回放的,是赵蕴刚才的醉言醉语,原来他…。
她想得正入神,外头丫鬟又囔囔了起来
“侯爷,夫人已经睡下了。”“侯爷,您回偏房休息吧。”“侯爷…”
赵蕴还是推门进来了。
林熹一脸如临大敌,捉住顾嬷嬷挡在身前。
却见他这次换了衣服,头发丝都是湿的,脸上的醉红消下去了很多,眼神也很清明,不似刚才浑浊。
顾嬷嬷虽是人型肉盾,但她安分守己,立刻垂下了脑袋,不敢乱瞄乱看。
赵蕴有些局促:“你别怕,我,我泡了冷水澡,酒已经醒了。”
林熹神色稍松:“天色不早了,你早点去休息吧。”
他哪里肯走,眼底带着懊恼道:“都怪我多喝了几杯,说的胡话,你就当我在放屁。”
林熹眼神复杂:“你说我瞧不起你,原来赵蕴,你也瞧不起我。”
他直摇头,否认道:“不是的。”
“别人都说酒后吐真言,今日我信了。”赵奕凡敢这样拿捏她,也不过是欺她娘家无人罢了,没想到,赵蕴也是这样想。她带着一股子失望和意气:“既如此,我们还如何在一起过下去?不如和离,你去娶一个有家世有背景的贵女,也好过将就我这样一个喜爱斤斤计较的孤女。”
赵蕴眼一红,直接把顾嬷嬷背后的她搂进怀里,惊慌道:“我不和离,我不答应,你不要想!熹儿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打我嘴巴子吧,它总乱说话,你打我,只要你消气,随便你打。”
林熹也有些眼红,她想推开他,但她一推,他就搂得更紧。
“是我爱斤斤计较,是我爱面子,是我对不起你,银子,银子我下半辈子就是做牛当马也会挣回来的,一个铜板也不藏私,都给你。都给你!还有你不是一直想问肖荣和金甲吗?我总是不告诉你,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们都没了,我觉得丢脸,才一直不肯告诉你…”
“没了?什么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
“肖荣,他随我离开的隔日,便主动来向我献艺,甚至收了我营中数人为徒,造出了几批火药,后战事爆发,此人便不见了。有两种可能,一,逃了,隐姓埋名的生活,二,死在战场上了。”赵蕴苍白的解释道:“战事来的又急又汹涌,他也不在我身边近身伺候,我真的没办法把每一个人的都照顾到。”
前者的话,这肖荣估计也是不愿跟着林熹继续制造杀戮,后者的话,肖荣家里已经没人了,只能说尘归尘土归土吧。
“至于你的小厮金甲,他先是不服气,也很不听话,我就把他扔进了营里,大禹山一战过后,他突然变了,到我跟前来求立功的机会。”一个男人,渴求的就那么两样,美人和权势,既然美人不在眼前,他可不就想追求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了么。只可惜…“我给了,但他战死了。”死得还很惨烈。
从她身边带走的两个人都没了,他一直难以启齿,他原是想将这两人历练一番,让他们经历一下战场,再教导一些人道正义,没想到只见到了战场他们就死了,这件事确实让他有些没脸,所以他才不爱提这事。
林熹似在消化这件事,表情难辨:“都…死了?”
赵蕴简直要把她搂进骨血里那样用力,他道:“是,这次我们离京,我先带你去看金甲的墓,我特地为他写了战功,陛下消了他的奴籍追封他为…百户长。”
然而这些对于一个死人又有什么用呢?
林熹睡的不好,总是在做梦,无尽的血色里,是金甲端方的脸,眨眼之间又缩小了,变成了一个小娃娃,他吃力的抱着一匣子的黄金塞到她手里,傻乎乎的,模仿着他爹讲话:“小姐,这是小的孝敬您的。”
他一个奴才生的儿子哪里来的这么多黄金?分明是金管家收了贿赂,被他瞧见了,学来了,他爹满脸欢喜的藏起来的黄金,被他偷了出来献给她。
林熹一睁开眼,赵蕴的吻就落在她的眼皮子上。
争吵的莫名其妙,和好的也莫名其妙,这么多天的尴尬和难受就跟玩家家似的,她语气平淡:“你怎么钻进我的被子里了?热不说还有味道。”
她做月子,不禁要盖厚被子,还不能洗澡。
他把她抱紧了些,在她身上乱嗅:“嗯,有香味。”
林熹有些烦腻,推他的头:“不热吗?”
“不热。”他问道:“突然醒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没有。”林熹安静了一会,又道:“我曾有个旧奴,他十分贪财,如芦苇般随风摆动,只要谁有银子,或者权势,他便可以弯腰。”
赵蕴摸着她的头发:“他背叛了你?”
“嗯,不止一回呢,我勉为其难留着他,是因为他有一个儿子,又傻又听话。”
赵蕴听出点味道了,林熹身边的奴才…他想起他吐露肖荣金甲没了的真相后,林熹的沉默,试探性的问道:“金甲的爹?”
林熹低低的嗯了一声。
赵蕴想了想道:“他现在何处?你进侯府好像身边未带服侍的人,可是将他们安置在哪里了?要不,咱们离京后,便将他们接过来…”
“他死了。为我死的。”
赵蕴哑了声,过了一会道:“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自大的强行带走你身边的人,再没有下一次了。”
林熹闭上眼睛不说话了,接受道歉她不愿意,可继续争吵也吵不出个什么,没有意义。
婚姻,大概就是像现在这样,和稀泥吧。
——
林熹坐足了双月子,出月子之后,赵蕴那边却尴尬了,陛下不知为何一直压着他的折子不批,他在朝上提出辞官也被叁番两次的打断。
回到府里,他最怕林熹问他几时出发,他答不上来的话,林熹会误以为他在骗她。
就在他焦躁难安之际,侯府接到了一个噩耗,赵斐和鑫儿乘坐的马车连人带马摔落了山崖,他父子,全部摔死了!尸体还在运回来的途中,信先到了。
老夫人直接晕了过去。
周宸夕也是眼前发黑,差点倒下去,她感觉自己心痛的都无法呼吸了,她没有比此刻更深刻的发现,她爱赵斐,深爱,爱到骨血里的那种,他若有事,她想,她也活不下去了!她努力稳住自己,颤抖着追问:“是哪里传来的信,消息是否属实?”
是周翘楚快马加鞭送回府的信,属实。
赵斐一路下到扬州地界,听闻落日峰上有一神隐的大师,他便命马车走上了曲折的山路,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下起了雷阵雨,那雷声轰隆,马儿也不知怎么回事,一阵发狂,在狭窄的山道上狂奔了起来,带着马夫,还有马车里的赵斐和鑫儿一起掉下了山崖。
剩下的小厮丫鬟傻了,六神无主的下了山,跑到客栈里找周翘楚。
周翘楚又急忙报官,但雨天路滑,又快天黑了,不好上山,周翘楚便广撒银钱,到底是赏金多,官差不去,老百姓自发拿了火把上山找人。
一无所获。
隔日官府的人往崖下寻找,但这崖很深,足足寻了四五天,大家才慢慢的到了崖底,这里都等于是一个下游村了,找到了一些马车的碎屑,又问了村民,得知前几日他们几个村民,在河里捞起来了一匹死马,几个人分掉了,但是人是没看到。
官府推测,这人怕是也掉进河里,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
只能画出画像,每个村子问一遍,慢慢找。
也巧了,就在画出画像的隔日,有村民来报,河里有个尸体。
仵作道:“这人脸朝下摔下来的,面部磕烂了,骨头也碎了十几根,看不出容貌,夫人看看,是不是赵侯爷?”
周翘楚急忙跑过去一看,脏兮兮的青色锦服,身形也像赵斐。
她双腿一软,吓的跪在了地上。
这一夜,定北侯爷的灯亮到了天明,直到天方泛白,白灯笼开始慢慢悬挂了起来,赵蕴和赵垣身有官职,想出京需必须允准,于是老侯爷独自收拾行囊,他要亲下扬州,迎回爱子的尸身。
老夫人自晕过去后,醒了就没起来,瘫在床上嗯嗯哼哼的哭得伤心欲绝。
周宸夕跪在上院里,眼睛又红又肿,悲痛的求道:“爹,让媳妇去吧,求求您,或者带上媳妇…”
老侯爷像是苍老了十岁:“你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去?何况我带你上路只会拖延路程,你就留在侯府等消息,侯府还需你稳住。”
周宸夕呜呜的哭,男主人都没有了,她心爱的男人都没有了,稳住侯府有什么用?她应该和赵斐一起离开的,不应该顾及这个,顾忌那个,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后,她要如何面对涵儿姐弟,她每见一次他们姐弟,都会深刻的记住一次,她是选择了孩子放弃了夫君。
老侯爷见不得她哭,一看她哭,自己也想起儿子,心痛难忍,便道:“你们愣着干嘛,还不快把周氏扶回去!”
马堪堪备好,老侯爷拿着行李刚走到府门口,宫里的公公就捧着圣旨来了。
两道。
一,准了赵蕴的折子,但是不是赵蕴在折子里求的淮阳,而是调往庆州,做一方刺史。
二,侯府既没了赵斐,便由赵垣袭爵,立长立嫡,他皆无可指摘。
两道圣旨宛如晴天一道巨雷,劈得老侯爷脸色青青白白,其他人还好一些,赵蕴是无所谓调到那里,赵垣这里是连起来都是宝公公扶起来的,亲亲热热的道:“恭喜侯爷,贺喜侯爷。”
赵垣眉眼不见喜悦,他站起来后眼角余光看到老侯爷还跪在地上,连忙上前扶起了老侯爷:“爹,我不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颁下这两道圣旨。”
老侯爷断然甩开他扶着自己胳膊的手。
赵垣眼底染上一抹受伤。
接了圣旨后,老侯爷反而不急着出发了,他将两道圣旨供进祠堂,独自一人在祠堂里呆了大半天。
出来的时候看到周宸夕站在祠堂外面。
“周氏。”
周宸夕转过身,一双红肿的眼睛盛满忧郁:“爹。”
老侯爷长叹道:“你放心,这个家还是你来当。”
周宸夕怔了一瞬,随即摇头:“儿媳不是为了这个,钥匙和账册适才已经让丫鬟送给二弟妹了,爹,您什么时候出发?已经是正午了,您是要用完午膳再出发吗?”
老侯爷道:“不,我改变了心意,咱们侯府正值多事之秋,我现在不能走。”
“那我去。”周宸夕哀求道:“反正我也不用管家了,我去接夫君。”
老侯爷表情凝重的拒绝:“你暂时还是不要擅自出府,你那庶妹会将斐儿带回来的,咱们还是耐心等待,我掐算过日子,从接到信,到现在,估计还有十天半个月,他们就应该抵达京城了。”
周宸夕又哭了,她已经哭到眼睛都痛了:“爹,求求你了,我等不了,我等不了,我要去接他,我要去见他,我要亲眼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呜呜…”
老侯爷也是一阵眼睛发酸,他强忍道:“我对斐儿安危的着急和担忧不比你少,但是夕儿,眼下形势变幻莫测,或许是我多虑多思,可你不能再有危险了,只有留在侯府,留在我眼皮底下,我才能保护你们。”
————
半个月后
守在城门口的小厮们好像看到了什么,一蹦而起,嘴里念叨着:“回来了回来了,快快快,去报信。”
然后兵分两路,一个朝皇宫方向,一个朝侯府而去。
不多时,老侯爷携着老妻,和长媳周氏,脚步匆匆的跨出了侯府,一个拐弯,看到了挂着“赵”字徽记的马车,和一辆牛车,牛车上一副紫檀木棺材。
“斐儿!”
老夫人悲悲切切的还未看到人,已经哭出了声。
马车里好像听到动静,车帘一掀,一身素白楚楚动人的周翘楚下了马车,她红着眼:“爹,娘,姐姐…”
周宸夕直奔棺材,日头正烈,棺材木一碰就烫手,她咬牙推开棺材盖,一股尸臭味扑鼻而来,她心痛得要死掉了,泪像决堤的洪水,颤抖的手都不敢掀开蒙着尸身的白布。
老夫人也扑了过来,她直接掀开白布,亲眼看到那张烂的稀里巴拉,又腐烂的脸时,翻着白眼差点又晕过去,歪在周宸夕的身上,嘴里念叨着:“斐儿斐儿…我狠心的斐儿,你说会一辈子孝敬娘亲照顾娘亲的,你怎么就走了啊…”
周宸夕克制不住的摸向那张腐烂的脸,手指一碰到有些形状的耳朵边,她的心突然狠狠一跳,不对!
“不,这不是赵斐!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这不是!这绝对不是!”
“什么?”“周氏?这是什么话?”
此时赵蕴和赵垣各骑着一匹马,快马加鞭,也已赶到,正好听到周宸夕的这句话。
“大嫂,你说什么?这不是大哥?”
老侯爷和赵垣赵蕴,绕到棺材的另一边。
赵蕴赵垣盯着尸身,而老侯爷则一脸严肃,伸手细细的摸着尸身的筋骨,脸慢慢的沉了下来。
周宸夕哭道:“爹,这不是夫君,您相信媳妇,这不是,夫君他肯定还在什么落日峰,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救他!”
老夫人急躁的道:“老头子,真的不是斐儿吗?你快说话呀!”
老侯爷突然陷入了沉思中,没有说话。
她眼巴巴泪汪汪的望着老侯爷:“这不是夫君,我们这么多年夫妻,朝朝暮暮肌肤相亲,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还要更了解他…”
老侯爷骤然出声,指着周翘楚喊道:“这不是我儿斐儿,这俱尸身,你从哪里拉来的,再拉回哪里去!”
赵垣出声:“爹?”
老侯爷瞥了他一眼:“怎么?”
赵垣拧眉道:“难道不用再听听咱们京里的仵作是怎么说的吗?”
“不用了,又不是你大哥,还验什么?”
老侯爷绕到棺材的另一侧,伸手扶起老妻,抬脚就往回走。
周宸夕擦擦泪水,跟上去。
赵垣一脸为难的对着赵蕴:“叁弟,你觉得呢?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和爹一起分析过,这是方圆百里唯一发现的一俱尸身,衣服一样,身形一样,高空摔落,身体才会破损,这些方方面面都证明,这就是大哥,至于小侄儿鑫儿,只怕是已经砸成一块烂泥,被附近的动物,叼走了…如果这不是大哥,那会是谁呢?而且是与不是,难道不应该听听当地的官府和仵作的说法吗?”
赵垣温声道:“更何况,咱们是不是该给大哥一点点尊重,不该让他这样曝尸于长街,任人指点,还是先将大哥抬进府里,慢慢查,不是的话,咱们再把他撵出去…”
赵蕴越发赞同,命人将牛车赶到侯府门口。
老侯爷声音洪亮:“把这些破灯笼拆了,灵堂也拆掉!晦气!我斐儿没事都被你们咒出事了!”
赵蕴听的一脸无奈,明明这些是爹纷纷布置的。
老侯爷一回头,看到棺材又跟上来了,气得不行:“怎么,我不同意,你们两还能非要把这晦气棺材抬进府不成?”
赵蕴道:“爹,二哥说的对,咱们让京里的仵作也来验一验,不是的话,再拖出去。”
“这人进去了,话也就不好说了。”老侯爷道:“你不用再劝,你们两兄弟若非要执意,就去宫里请圣旨吧,我倒要看看,陛下是不是连我侯府让不让一个尸身进门这等子小事也管。”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一阵马蹄声,又是宫中的仪仗,又是宝公公,他这次来,带了一名御医,一名仵作。
赵斐,在七日后入土为安。
大元皇帝陛下追封其为烈侯,其妻为叁品诰命夫人。
——
为了赵斐的丧事,赵蕴已经拖延了上任时间,眼下是一点也不能再耽误了,再拖延下去,就是抗旨不遵了。
林熹的东西不多,多的是他的东西,毕竟要好几年都不能回来了,赵蕴是想将一些有纪念意义的东西都带上,最重要的,是多带些书,过两年正好教导悦儿。
女孩子还是得多读书。
林熹看他书就装了五箱,不禁问道:“难道这些四书五经的,庆州没有?”
赵蕴啧啧道:“这些可是我亲手为悦儿寻来的,不一样。”
林熹懒得说他了,回到屋里,抱抱女儿。
没多久便听院中赵蕴高兴的道:“爹您怎么来了。”
林熹背脊一僵,硬着头皮走出来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