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门从不用谁跟着,家里人也习惯她的特立独行,她的自由是由内而外散发的,正如此时,坐在宋定的老爷车上当驾驶员,让宋定坐在旁边监督她。
这里是一片荒地,原是给外国人建教堂用的,但因为资金和政策问题停滞了,地上铺着黄色粗沙和灰蓝小石,轮子摩擦过去会沙沙响。
附近的村庄有条小溪,两旁沿岸长满了碧绿的皇竹和串叶松香草,有半人高,常安的视线前就是这么一片绿油油的景象。
“左转弯了。”宋定抽着烟,胳膊靠在车窗上,神色平静。
这车不是她惯常开的,上手操纵还不大习惯,眼下方向盘有些左右不定,“唉?”她又试了试,“等等,不是......”车身摇晃起来,倒像是船了。
宋定直起身子,随时准备接应。就在她要踩刹车前,一只手伸过来帮她稳住了方向感,“不急,你看——”他教她,常安眼睛瞪得圆圆的,小心翼翼注视着前方。
“然后右拐......”他的袖子抡上大臂,小臂细瘦匀称,一手夹着烟。他靠过来,两人脑袋挨得很近,耳朵擦着耳朵。
宋定是个很好的老师,车身短暂摇晃过后,又平稳地在荒地上打着圈儿,从高高的绿草中望去,像野地里撒欢儿的大黑狗。
常安颇为赞赏地看着他笑。
天气热起来的时候,他就送她回去。两人下车互换位置。
“我今天晚上在饭店有升学宴。”
“嗯。在哪?”
“亚细亚饭店。”
常安问:“你今晚可有什么事情?”
宋定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他单手开车,笑了笑:“无事。我等你吃晚饭再给礼物可好?”
自然是好的。
晚上常安的日语老师也来了,还大方的随了不少份子钱。余笙告诉她自己考上了杭州师范。常子英身边没带着林莺歌,而是一位面熟的小姐。
吃到一半,叁伯的小儿子常子颐转到她这桌,塞给她一张字条,“有个哥哥让我给你的。”
身边人有说有笑叙旧话家常,倒没怎么注意她。她把纸条摊开,上面是她熟悉的字;“我在一楼等你。”
她心怦怦跳,脸上挂着礼貌的笑。
二姑常应彩的大女儿王如玥去年年初二月结的婚,今年生了个儿子,时年十九,现下先发了话:“安姐儿,现如今你也十八了,出落得这样好,可有什么上心的人?”
其余人也都笑吟吟看着她。
她收起字条,“堂姐,我还早。”
二堂姐替姐姐搭腔:“也不是叫你别读书,你这书读该读嘛,对象也是要找的,这一毕业算算就该二十多了,这年纪女孩子成亲都晚了些......”
她不欲多谈,借着上洗手间的空儿,踏着楼梯到了一楼,他果真坐在散桌,还点了些小菜吃着。
宋定眼睛胶着她不放,看着她轻轻拉椅子坐在对面。
“不是说好要等我的吗?”她发现他今天穿了长袖的白衬衫,整整齐齐卡在西裤里,配着利落的发和他端正的五官。
常安手托着下巴:“衣服不错”
“你也漂亮。”淡蓝色竖条纹的棉质长裙,领口处的花边衬得她温柔又甜美。
她脸上神采飞扬,不谦虚地接受了他的欣赏。
宋定好好回答了她最初的问题,“晚上临时有事,礼物就提前给你,吃过饭也能回去早休息,岂不齐美?”
她的手被他在桌下拉住牵着:“是什么?”
他从旁边的椅子上拿来袋子,里面深蓝色的硬纸绒盒印了暗花,很是精美。她好奇地探头探脑。
“一件和服。”他主动说,“上次你生日,礼物太仓促了。”
常安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摩挲着盒子,软绒绒的质感很舒服,满足地双手捧住冲他笑:“我喜欢......不过,你怎知我衣服尺寸?”
他忽然古怪地闷笑几声,那神情一看就憋着坏,肯定没什么好答案,在宋定神秘的似笑非笑中,有人叫她名字。
她下意识把手抽回来,立马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住,转回来看着他。
从交往开始,常安默契地选择了不公开。也无法公开。
他还在黑帮一日,两人的交往就得隐瞒一日。
宋定看出她眼里的失望,停下筷子,轻声道:“去吧,他们还在等你。”
叫她的人是坐在外席的常子英,他下楼时瞥到了几眼,当下在楼上问她:“怎么还在和那个人来往?”皱着眉看见她手上的礼盒,冒着被常安讨厌的风险,拉下脸来警告她,“不许再这样了,不然我告诉你爸爸。”
常安倒不会讨厌他的管束,只是进退维谷:“别了。”她求饶:“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常子英不以为然地哼气儿,“好了,进去吃饭,你爸爸到处找你呢。”
常宅晚上
那是一件中振袖和服,除了裙角晕出一片夕阳红来,整个都是白的,并从那处延伸出大只飞舞的蝴蝶缓缓过渡到胸前。
她把衣服摊开在床,人躺上去,翻来覆去地沉思。
如果常子英真要把宋定暴露出来,爸爸知道了会如何?蝴蝶蹭着常安绵软的耳骨,她的睡袍堆在大腿,露出一截雪白,俯视看去正如一只未展翅的白鸽。常安皱着眉听外面的落雨声,她决定还是要找宋定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