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男人头抵住,靠在门上,无言。
他看见她莹白的耳珠埋没在曲卷缠绕的碎黑发里,那水晶耳坠擦过她的脖颈,一摇一晃的漂亮。
看见那小半边茫然落寞的侧脸,清晰久远的眉眼和唇色。
她纤瘦的肩膀和脊背,纤细的手臂和洁白的手指。
他多想拥她入怀,只因想念那种气息。
再出门时,总感觉那雪把街道都下得雾蒙蒙的,常安自己穿好大衣,正要坐进车里开车时,一个小姑娘凑过来,怯生生地开口:“小姐,买花吗?”
她低头看,原来是之前那位小姑娘。
之前没注意,原来她手上攥着的是一束梅花,像是采来的,高高低低地断着枝,而她穿的很单薄。
小姑娘也认出她来,瞬间脸涨红,忸怩起来,局促不安的交换着搓着脚。眼前的大姐姐漂亮光鲜地让自己小丑一般地深深自卑。
她低下头要跑,常安拦住她:“唉,我买。”
那捧梅花到了她手里,她蹲下身给她钱,还另外把手上的围巾也给她了。“
早点回家吧,天冷。”
就像所有富豪的一掷千金所得来的作用那样,卖掉了花的小女孩看着车子开走,搓搓小手,小眼睛无比晶亮,数了数钱,高兴得在原地蹦蹦跳跳,眼泪都掉下来。
又看看那条围巾,摸一摸,真的哭了。
常迎崇在车里随手拨拨粉色的小花瓣,嘴一撇,人往后仰磕上眼:“回家插上吧……查妈在后院也种了两棵,就是被她胡乱倒腾的病怏怏的,我都没见过开的好的时候。”
余笙的肚子渐渐大起来,常安给她联系自己医院妇科主任。
这天刚巧在门诊,碰见师娘陪余笙来做检查。
“你说,天上和地下的距离,有多远?”余笙呆呆问常安。
常安一时无言以对,又不好安慰什么,习惯性揉着自己脖子上的听诊器,坐在她身边陪她一会儿。
也不能太久,常安还有病人。
余笙穿着苹果绿的夹棉旗袍,外头是那件还在上学时就有的白色大衣,生活得节俭朴素。她涂了点口红,气色还算好。
“我不知道。”常安如是答。“小笙,我说过我帮不到你。”
体内伤感的因子被勾起,常安低头看地板。
她知道戴进已经去到上海参战,那里打得惨烈。
“可是有什么事?他不是会寄信给你?”
常安估计,余笙很久没见戴进回来,怀着孕又比较多愁善感,才会这样子。
余笙欲言又止,声音很难过很低:“李太太跟我讲,师娘的丈夫受了伤,在医院呢……现在是分队长顶上去了,仗还在打,没完没了。”
常安握住她略微冰凉的手,她接着说,“我就是怕,他也是队长,怕一个一个轮总会轮到他,冲在最前头……那该有多危险?!安安我……”
“我怕!”
师娘从领药处回来,看见余笙靠在常安肩上,在哭呢。
她登时也假笑不下去了,自己找个地方呆坐了一会儿,暗自抹眼泪。
常安心情也不好。
常迎崇明天去重庆出最后一趟差便要退任,去香港的手续也办的叁叁七七,她现在早已经搬回大宅住,徒有把钥匙和合同在房间里放着。
要离开的日子已指日可待。
那日,陆铣宝打电话到医院,说得了消息,那人已从国外回来。
她也很忙,有手术要做,请假都不容易。
一得了时间驱车赶过去,他守在店铺里小憩,门外贴着转让售卖店铺的批示。
常安生生把他摇醒;“你好!先生?醒一醒!”
她一问,他就敷衍。
被她缠得紧了,他只得求饶:“小姐,我说过了我只是拿钱办事,有个不认识的人给我一大笔钱,让我买好了那间房交给你,我是生意人,有钱岂有不赚的道理?!
“……我就知道这么多。好好,别问了。再问我也说不出啊!多一点我也不知道……小姐,您还是回去吧。”
他直赶她走,嫌弃她妨碍生意。
常安一般办事不需要求人,在这事上明显缺乏经验,不知道怎么应付。拿钱撬不开他的嘴,撒泼上吊耍无赖她干不出来,只能无功而返,打道回府。
她不禁很感慨:宋定,算他有本事。真真是有本事到,她也找不到他。
这天就是否要新购来一批药物替换之前的,开会投票决定,常安心道也好,她就当是休息了。会后女同事嗔她:“别人都没意见,怎么就你不同意了呢?!”
常安缓缓喝口咖啡,“两种药效是差不多的,只是成分是新研究出的,算是一时热,价格就贵两倍,药也要赶时髦吗?这可不比衣服,是救命的。”
“咱们医院多得是有钱人来看病,你还替他们操心!?”
常安无可奈何:“不是这个道理,医……”
前台的护士跑过来,很急:“常医生!”
“嗯?”
护士捂着胸口,“还好你在!以为又在手术室呢!你家里来电话了,说是有急事找你!”
铜色的电话机被她接起,照常是一句:“喂?”
常安记得那天还在下雨,医院,伤员,白色病房,一切都应该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云还是云,外面路人打着伞行色匆匆。而她自己孤身站在电话机前,眼里蒙着水雾,捂住嘴巴。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她的世界不再是她的世界,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