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过很多次措辞来回答她可能的质问,但无论哪一种都不能避免他是日本人的事实。
他已知常安的性格,她一向无畏果断,自我原则很高,所以留不住的可能性十分大。
可她是他的初恋,也是他的执念,宁可大费周章的执念,想到此处,预计好的话没能说,只是单纯地问:“你会因此离开我吗?”
常安感觉自己经历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最最荒唐,她丝毫笑不出来,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表情如何:“你是日本人?”
藤原桥没能直视她漆黑滴翠的眼,但并非是愧疚,迟疑着摩挲拳头:“我的确是日本人。”
陆铣宝同她说过的有理有据的的话油然在耳:“所以你真的不是宋定?”
“你听我说,我……”他心中急躁,艰难闭了闭眼,“我是私生子,并不受家庭重视。我父亲是军人,他安排我来到中国为几年后的战争做准备,我必须使用一个当地人的身份,不久我遇到了你……这一切都是真的,但我说过无论我是谁,最后都会回到你身边。”
藤原桥生性孤僻也骄傲,他从小不稀罕别人看好戏的怜悯和同情,那让他越加自形惭秽,可如今他甚至希望她因为可怜自己而留下来。常安的性情说来特殊,做医生后,她对这世间的生灵万物都会抱有慈悲和怜悯。他希望她也能怜悯怜悯自己,继续爱着他,呆在他身边。
常安很认真地听着,不肯错过一字一句,可事实仍旧难以接受,她闭了闭眼:“你说的是真的?”
“的确。”他神色严谨,那种特殊的严谨。与周围人不同,在戴进临行前的脸上她看见过,如此似曾相识。
“骗子!”
她颤抖着,心很疼痛,痛到挖出一个漏风的孔,寒风在其中穿梭,她呼吸不过来。
看着她疼,他何尝不疼?
“对不起。”
真是晴天霹雳,荒唐至极。
常安忽然笑了一下,藤原桥瞳孔一缩。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你跟不跟我说实话?”
藤原桥看着她,“我说的是真的。”
“你看着我眼睛,你告诉我这是真的,不是假的。”
藤原桥又摇摇头,“是真的,我说过我有一个全新的身份,你也说过会接受。”
接受?
常安吸了口气,忍住汹涌而来的情绪:“那要我如何接受?你是否有不能告诉我事实的苦衷?比如你是间谍,安插在日军的卧底之类的?”她吸口气,低着头,“只要你肯说苦衷,我都能接受,只是不要骗我.....”
她不喜吵架争辩,也不擅长,这已经是五年来两人最激烈的对话。
他伸手轻轻触碰她的脸,冰凉柔软。
看着常安的眼神迷离深邃起来,“一开始是我情非得已。”他承诺,“从今往后只要你要求,我都可以不撒谎。”
可常安再听不进去一个字。
她挥开还在自己脸上的手,“那么你来这里又想干什么?”她的脸色已经完全冷下去,眼神甚至戒备而警惕。
他看见了神色一禀,急于打破这一切:“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她拔高音量,带着哭音:“我最后问你,你真的没有其他苦衷!?”
藤原桥皱紧了眉:“我的确是一个日本人!”
不待对方再说甚,常安再也忍不住地快速打开门:“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
她忍住怒意:“请你离开!我要你现在离开!”
他没动,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她。
僵持。
常安点点头,拿起包往外走,刚到楼梯口,被他大力拽住手腕往回拖。
他不是不理解她为了等他所作的牺牲和放弃,事当至此他已对她坦白,真心换得如此反应,心中也有一股熊熊蒸腾的烦躁,克制住自己没有发作,隐忍着道:“你呆在这里,外面不安全。”
藤原桥走了。
脚步大力地敲击楼梯,伴随着门内人严重的心跳,直到听见汽车的发动声。
常安立刻倒在地上,她双手护住自己,毛衣裙摆铺开,从房顶望去,整个人竟蜷缩成痛苦的一团——一只夭折哀鸣的美人鱼。
碎发遮面,泪水顺着面颊滑下,渗透在木地板的缝隙之中。
藤原桥并没有走。
他在租界门口不远处停下,车灯关了。
整个人隐匿在黑暗中寂静一片,他心情实在烦躁,闭了闭眼,脑中全是刚刚情景。
重重拍了一下方向盘,人趴窝一会儿。
良久。
他锁住眉头,翻开车柜内很久没碰的那盒烟,拿出一根点燃来吸,烟是别人送的,味道并不怎么好。
吞云吐雾间,他无不愤恨地想:这烟算是白戒了。
他来这里,只为找她,只为了遵守承诺回到她身边.....
黎明,第一缕阳光如往常照亮这片雾蒙蒙的大地。常安还是昨日那套衣服,直直坐在一堆行李里。她手中握住一张黄色名片,眼中决绝。
外头开始有人声。她来到电话机前,拨通上面那串号码,一个女性接了电话。
常安声音有些哑,“可以请你们老板听电话吗,转告他,我是常子英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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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男女主会分裂那么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