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了一天的亲军值房,柳乘风已经疲惫不堪了,不过此刻在朱佑樘跟前,却还得强打精神。
好在朱佑樘也是体恤,叫人熬了碗参汤来,柳乘风喝了几口,恢复了些气力,坐在椅上等着朱佑樘説话。
朱佑樘本身就是个沉默寡言的皇帝,当着柳乘风的面,也是沉默了良久,才突然道:“朕一直以为官逼民反,要除乱党之害就必须施以德政,教化万民,使天下尽皆沐化到了皇恩……”
朱佑樘的这番陈词滥调,柳乘风早就听厌了,柳乘风虽然也算是读书人,可是自从进了锦衣卫,接触到许多人许多事,便不再会有这样的痴心妄想了,他毫不留情地打断道:“陛下,良善的百姓固然可以教化,可是乱党歼贼,教化又有何用?唯有彻底铲除才是正道。”
他见朱佑樘露出不悦之色,心里也知道自己説的话悖逆了朱佑樘的想法,于是语气缓和了一些,正色道:“其实现在这些乱党多是先帝在时滋养而出的,先帝在的时候,天下大乱,乱党丛生,而陛下登基之后,一味的怀柔,令这些乱党非但没有收敛,最后却是愈演愈烈,陛下可莫要忘了一句话,一曰为贼,终身是贼,他們在成化年间的时候就以颠覆大明为己任,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难道陛下指望乱党能解甲归田,回去为工为农吗?”
柳乘风的这番话也有他的道理,成化年间的时候,四处都是贪婪的镇守太监搜刮民财,朝廷形同虚设,豪强遍地,在这种情况之下,反贼可谓遍地都是,他們打着各种的名目,招募人手,有的直接起事,有的暗中谋划。
而朱佑樘登极之后,显然并没有重视这个问题,认为只要施以仁政,事情就能迎刃而解,可是他却忘了,人心不是这样的。
当一个立志反明,要颠覆社稷,那么单靠一点儿仁政是不可能改变他們的想法,因为他們为了这所谓的‘大业’倾注了太多的心血,他們就算从良,也害怕迟早会被人揭发,他們心里还做着各种的美梦,有的想取朱佑樘而代之,有的想做从龙功臣。
无论天下如何清平,他們都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来麻醉自己,告诉自己,这天下的人都处在水深火热,此时便是大好的时机,只要如何如何,就能如何如何。
説到底,他們已经回不去了,除了铤而走险,他們不可能再回过头去过庸庸碌碌的生活,除了造反,便没有出路。
朱佑樘双眉凝起来,很明显,他不想和柳乘风争论这个,他所説的办法叫道,而柳乘风所説的却是术,朱佑樘想用道来解决问题,而柳乘风的办法很干脆,全部铲除,不留任何痕迹。朱佑樘想要的是诛心,而柳乘风却要的是肉体消灭。
其实柳乘风心里也知道,皇上和自己之所以会有分歧,只是双方的经历不同而已,皇上理想,而他太过现实。
这个争论没有再继续下去,因为朱佑樘只是抿抿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即道:“闹出这么大的事,单拿一个下毒的太监是万万不能的,必须顺藤摸瓜,把幕后指使之人揪出来。”
柳乘风点头,道:“陛下説的是,这件事,微臣自会去办,其实凌晨的时候,微臣就夹带了条子从宫门的门缝里传递了出去,让外头的锦衣卫做好准备,无论如何也要查出那几个凶人。”
朱佑樘语气平淡地道:“这还不够,这些乱党务必要在宁王叛乱之前全部一网打尽,朕会用朕的办法,你用你的办法吧。”
他话音刚落,随即看了柳乘风一眼,又道:“一夜没睡,也是苦了你,昨个儿要救治皇后,今个儿从子时到现在又要查出下毒之人,你好好歇一歇吧,歇息完之后再来回话。”
柳乘风执拗地摇摇头,道:“那周琛正在过审,想必过了一会儿就会有口供出来,微臣先看了口供再去歇息吧。”
朱佑樘听罢,不由苦笑,深看了柳乘风一眼,柳乘风这个人别看有时候疯疯癫癫,可是真做起事来还真有一副拼命三郎的姿态,朱佑樘原本想去早朝,可是想了想,却没有动了,他唤来一个太监,道:“传旨,早朝推后半个时辰,就説朕现在有事要忙。”
太监应命而去,飞快地往朝殿去了。
柳乘风倒是有点儿受宠若惊,不过柳乘风倒是没有劝阻,只是微微一笑,道:“陛下,群臣那边会不会有什么非议?”
朱佑樘目光深沉地道:“他們非议并不重要,朕在思量着另一件事。”
柳乘风看着朱佑樘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朱佑樘当国十几年,什么风浪没有见过?什么手腕不曾使过?这样的人,又岂会一点儿没有心机?
柳乘风知道,朱佑樘已经开始布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