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门口听卓娅有一句没一句回忆,梵妮双手支在膝盖上捧着脸,打了个哈欠。她可以体会卓娅的心情,因为她从小被亲生父亲一口一个蠢货骂着长大,就因为她不会学习,也因如此,她成了个货真价实的女杀手,只会打打杀杀。
不过,卓娅比她幸福多了,可怕的康里没有为此骂过她。
正当梵妮昏昏欲睡,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呼唤,“梵妮。”
她打了个激灵扭过头,娜斯塔西娅脸上又挂着有些戏谑的浅笑,抱着童话书朝她走来的脚步轻快,看得出心情是真的很好,但说的话却让她脊背一僵,“法兰杰斯先生要见你。”
梵妮艰难地吞一口唾液,呆呆地看着娜斯塔西娅,此刻的她就像来自地狱的使者,天使的外表,纯洁美好,勾人心魂,等跟她走了就会知道,所到之处并非天堂。
梵妮是被心情极好的娜斯塔西娅和不明就里产生好奇之心的卓娅推上楼梯的,然后她们没有一点要陪她赴死的意思。
娜斯塔西娅天真地说:“你来这里好久了,法兰杰斯先生还没见过你呢。”
几乎快半年了,她终于看见他,欢喜的情绪流淌过她的四肢百骸,填满了她的心,因此她送梵妮上楼时,眼里有着璀璨的光辉,犹如阳光倾照在大海上,波光粼粼,是上天所有的最大最好的善意和温柔。
忐忑地上楼,拐进灰暗的廊道,一阵阵阴风扑面而来,梵妮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个高大男人,眼角泛起不争气的泪花。
明亮的书房里,康里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幽暗的眼睛冷酷无情地盯着双腿打颤的梵妮,旁边站着的男人也是面无表情。
两双暗眸,四道眼刀,梵妮低下头,心里真挚地呼唤安格斯,喉咙里发出颤抖的声音,“法兰杰斯先生……”
康里喝完杯里最后一口酒,旁边的保镖立刻拿起酒瓶再给他斟上,他似感慨一般开口,“时间真是让人遗忘的良药。”
保镖一愣,随即颔首,善解人意道:“要在这里动手吗,先生?”
梵妮好像听出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红眼波光潋滟,“法兰杰斯先生,您要见我是有什么吩咐吗?”
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安格斯说过,只要让康里相信她是无害的,那就死不了。当时她问怎么让他相信,安格斯想了想,不负责任地说:“你自己摸索吧,上帝保佑你。”
康里抿着酒,饶有兴趣地问:“你会听我的吩咐?”
梵妮攥着腰间的布料,咬咬牙,视死如归道:“法兰杰斯先生,我现在、以后,都只为您效力。”
康里和保镖不约而同一挑眉,相视而笑,明显地带着讥讽,“哦,为什么?”
梵妮盯着康里唇角的笑意,她算是知道娜斯塔西娅笑起来为什么会令人感到不舒服了,不是学他的就是受他影响,潜移默化。
她陪着笑,“我才十九岁,我不想死,不想四分五裂,变成可以喂狗的碎肉。法兰杰斯先生,您一定会觉得我来这里是自寻死路,不存在不想死的说法,但是,我是被逼来的,我没有选择!也许是您的刀太久没亮出来了,有人想知道它是不是锋利如初,所以,”咽了一口唾液,愁眉皱眼,“我真的不是不自量力来挑衅您的,我非常有自知之明,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一定不会出现在您的面前。求您了,别杀我……”
康里被她逗笑了,书房里的空气稍稍愉快了些。他的手指摩挲着酒杯,轻声问:“你十九岁?”
“是的,我才十九岁。”
“一九二九年?”
“是的,我是一九二九年出生。”
康里将酒杯拿远了一点,左右看着,暗沉的锐眼闪过一丝自嘲的苦涩。
江韫之一走,就是十九年。
梵妮见他不说话,又开始表忠诚了,“法兰杰斯先生,我才十九岁,但我还有点本事,我可以帮您摆平一切碍眼的家伙,”说着,她看见旁边的男人极具轻蔑的眼神,立刻改口道,“当然,很明显这用不上我。不过,我还是很厉害的。而且,我希望您知道,过去我杀人无数,但我从未杀过与您有关的人,或者因为杀了某个人而直接或间接地破坏您的利益,没有的,这些都没有。”
康里不耐烦喝了一口酒,保镖替他开口,死气沉沉地说:“先生没问你话,你就该自报家门,然后闭嘴。”
梵妮微扬起下巴,挑衅之意爬上眉眼,下一秒,她低下头,用丧家之犬的语气嘀咕道:“法兰西丝·奥古斯特。”
“奥古斯特?你们一窝都是红毛?”
梵妮深吸一口气,僵硬地牵出笑漪,“不,有棕发、褐发,我只是遗传了我的母亲……”
“噢。外面的世界真是五颜六色,我没什么见识。这些年见惯了金毛,都是一窝一窝的,忽然来了个红毛,我还以为也是。”
梵妮低着头,双手绞着裙子,眼前歹毒的魔鬼在嘲讽她,她的怒火快要燎原,可魔鬼一掌就可以拍死她,她只能学着约翰·哈特利医生为人的良好品德——忍,还有苟且偷生,可她还是难过得想哭,哈特利的苦中作乐她学不来。
“艾维斯让你来干什么?”康里直白问。
“……不干什么,”梵妮嗫嚅道,“照顾娜斯塔西娅就好。”
“艾维斯呢?”
“我不知道。”梵妮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知不知道被流放的东西下场会有多难看?”康里平静地话里满含威胁意味。
梵妮倒抽一口冷气,随即真诚道:“法兰杰斯先生,您真是……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歌颂您的聪明才智了,您怎么会知道我就是被流放的东西呢?噢,我希望您知道,在来这里之前我不服从任何人,来这里之后,从此以后,我只忠于您!我随时可以为您效力,只要您让我住在这儿就好了,这儿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家的样子,娜斯塔西娅和卓娅都对我很好,我想保护她们。”
闻言,康里不由嗤笑出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怎么会有这么油嘴滑舌张口就来的女孩。
见康里笑了,梵妮趁热打铁道:“法兰杰斯,其实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您说。”
康里还想知道她的狗嘴里能吐出什么,配合问:“什么?”
“关于诺玛,她一直在厨房里吃饭,在饭前虔诚地向上帝祷告,感谢上帝赐予的食物,做派跟我从小见到的完全一样。我需要说的是我一个来自天主教家庭的人都没这么虔诚过,她的所作所为简直是在羞辱您,赐予她食物的难道不应该是每天辛勤工作赚钱的法兰杰斯先生您吗!”
梵妮慷慨激昂说着,“您的努力都让她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归功给上帝了,这不公平!我认为您应该让她卷铺盖滚,她的工作我也可以代劳。是的,我可以一个人干两份工作,并且只领一份工资就可以,如此一来您也能省下一笔支出呢。”
氛围静寂片刻,蓦地康里和手下一起笑出声,空气中充满轻松的气息。
不一会儿,梵妮被赶出书房,紧绷的神经却彻底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