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良笑着清清喉咙,咽咽口水说:“这个时候,有人拉了拉神仙的衣服,对他说,‘快学我们,不然你就是它的盘中餐了!’神仙悄悄用了法术,这才发现那个小男孩果然不是人……”
小男孩沉浸在一群男人为了求生而显露的父爱之中,非常开心,喜气洋洋地欢笑着。接着,它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它非常灵敏,圆圆发亮的眼睛直射伫立在人群边缘,鹤立鸡群的男人。
“……‘你是什么人?’它脸色大变,声音也从孩子气变得……浑厚、嘹亮,吓得周遭一群倍受折磨的凡夫俗子连滚带爬,拼命逃开。”
郗良一边说,一边绞尽脑汁想词语。
“神仙说,‘有趣了,你抓我来,不就是觉得我是你爹吗?还问我是什么人,这是什么道理?’他已经猜出来,妖怪是……是想爹想疯了!”
小男孩闻言,气得冒烟,矮小的身子忽地炸开,衣物破碎成片,一阵烟雾过后,小男孩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庞然大物,通体狰狞赭红,四足一尾,头上长着一个萦绕黑雾的角,吓得在场的一群凡夫俗子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妖怪现出原形,很可怕很可怕的,但是它打不过神仙,被抓住了!”
“在说什么呢?说得这么高兴。”江玉之走在过来,径直在郗良身边坐下,迭起修长的腿,难得慈爱地看着郗良。
江韫之也走过来,在佐铭谦旁边坐下,一派淡然。
“我在讲故事给铭谦哥哥听。”
“哦?讲什么故事?”
“唔……”郗良想了想,“偷爹贼,这个故事叫偷爹贼。”
“偷爹贼?”江玉之兴趣盎然地看向旁边的母子,两人事不关己的神情如出一辙,她笑了,摸摸郗良的脑袋,“你继续讲。”
“我讲到哪里了……”郗良眨眨眼睛。
“神仙抓了妖怪。”佐铭谦淡淡提醒道。
“嗯……神仙抓了妖怪,但他是个善良的神仙,所以他问妖怪,为什么要作乱。妖怪没有办法逃脱才告诉神仙……”
“我叫卷耳,我想找我爹。”妖怪说。
“你爹?你一个妖怪在凡人堆里找爹?”
“我娘说,我爹是凡人,就是在这个镇上遇见我娘的!他们在镇上生活,后来爹就不回来了,娘等了他好久。”
“原来你娘是妖怪。”
“我娘才不是妖怪,你才是妖怪!”
“你多大了?”
“一百岁。”
“……神仙暗自想,镇上至少有两代的男人都消失不见,可见它作乱也有几十年了,而山洞里却没有多少男人,只怕都是被它吃了!”
说起吃人,郗良依然很激动,暗眸晶亮如星。
“人妖殊途啊人妖殊途,你都一百岁了,你爹根本早就去阎王那里了。”
“阎王?那我要去阎王那儿找吗?”
“找什么找?你爹要是抛弃你娘,干这种亏心事,大概早就进畜牲道了,被你偷去养别人爹的那些鸡鸭鹅里面,说不定就有你爹。”
“啊?”小猛兽愣愣的,很快就哭起来,“娘,对不起,卷耳没用,卷耳把爹给别人吃了,卷耳不孝啊!娘——”
“偷爹贼的名字就叫卷耳,”郗良望着天空思忖道,“就是‘采采卷耳,不盈顷筐……’1的卷耳,江娘说这句诗是女子怀念男子,妖怪的娘怀念妖怪的爹,所以就给它取名卷耳。”
郗良稚气的话语一出,江玉之看见江韫之脸色僵硬,不禁莞尔,好笑地摸着鬼灵精怪的郗良的脑袋。
郗良看着佐铭谦,一本正经地说:“铭谦哥哥,神仙救了镇上的男人们,把他们都放回去。从此,镇上的孩子又有爹了,但那些爹已经被吃掉的,就还是没有爹,永远都没有爹,没有!”
佐铭谦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江玉之哈哈一笑,“姐姐,你听明白了没有?我看良儿讲的不是偷爹贼,倒像陈世美,哈哈哈哈。”
郗良没有塑造卷耳爹的具体形象,但这个故事要具有故事性,卷耳爹自然就是个抛妻弃子的形象。
像远在天边的某人。
江韫之默不作声,手上拿着一半石榴,一颗一颗放在唇间。
“小姨,什么是陈世美?”郗良问。
她讲故事,只想让佐铭谦认定,他没有父亲,一辈子都没有,哪怕有一天他的父亲来了,要带他走,他也会坚定地不跟他走。
“啊,就是抛妻弃子的人。”江玉之笑着吃了一颗龙眼。
“时候也不早了,铭谦,良儿,去洗手睡觉。”江韫之干脆地说。
佐铭谦听话地起身离开,郗良欣然跟上,轻浅的笑声带着某种目的,萦绕在佐铭谦身边。
佐铭谦竭力忽视郗良鬼头鬼脑的模样,心里清楚,自己的父亲还活在世上,她的却已经不在,他同情她。同时,他又觉得书房里的神鬼小说不能任由她看了,不然好好的一个中秋夜和好好的一首诗,就这样被她毁掉了。
1出自《诗经·国风·周南·卷耳》
佐雬之后,良就对爹这种生物有很大的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