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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军粮养你们。”已经被抓住的近三万明军俘虏被一批批地带到顺军军营的校场上,许平亲自对他们讲道:“而且你们的数目比我的军队都不少,我也没有这么多兵力来看管你们。”
不顾战俘们听到这话后的骚动,许平站在检阅台上对面前的明军士兵们高声喊道:“我需要你们的保证,任何人如果保证从此不再拿起武器,不再加入明军和我打仗,我就放你们回家!”
每次说到此处时,许平都会停顿一会儿让俘虏消化自己的要求,然后把选择摆在他们面前:“如果你们拒绝做出这样的保证,我一样不会处死你们,而会把你们送去山东关押起来;如果你已经厌倦了在战场上杀戮,那你们可以自己或结伴离开,我还会给你们一点路费,但走之前你们必须郑重发誓:只要没有人用死亡威胁你们,你们就永远不会再与大顺在战场上为敌。”
每次听到此处时,许平面前的战俘都会开始交头接耳,发出嗡嗡的议论声,在声音沉寂下来后,许平的训话也到了结束的时候:“如果你们面对死亡的威胁,而不得不再拿起枪对抗我,那你们不算是不讲义气或是不守信用。”
一个接着一个,一批接着一批,战俘营顺军办事员的桌前排起了长队,明军战俘大声向顺军军官发誓不再踏入战场,然后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
远方的顺军帅旗下,看着这长长的队伍陈哲、周洞天,还有其他顺军将领都一个劲地摇头,此番大胜让许平的声望更加高涨,但尽管如此顺军中对这个命令依旧是怨声载道。
“就是把他们送去山东为我们做工,种地,也比白白放了他们强啊。”陈哲知道许平不杀战俘的决心不可动摇,但他强烈建议成立一批奴隶劳动营。
“钟防御使会给他们吃最少的东西,干最重的活,冬天不会给棉衣和炭火,更不会给他们看病吃药,最后肯定统统死光。”许平摇头道:“那和我亲手杀了他们有什么两样?”
“这么多的士兵,要是他们再上战场的话……”刘宗敏觉得就是杀光了也没有什么不对,历代对于比本军还多的战俘,从来都是杀光了而后快,连把他们吸收为自己的军队都不能考虑。
“他们中有人骗过你么?”许平突然问刘宗敏道。
“当然没有。”
“那刘兄为何会认为他们会骗我们呢?”许平指着那些蹒跚着离开的南方人:“他们大多也是老实本份的农民,如果一个人从来没有骗过我们,我们不应该没来由的怀疑他是骗子吧?”
许平的话让刘宗敏嘿嘿笑了两声,他觉得许平是在狡辩,但是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算了,大将军说什么是什么,但是仁不掌兵。”李来亨虽然不赞同,但是也不反对许平的决定,他安慰大家这样至少能够削弱未来明军的斗志。
“不对,仁不掌兵不是这个意思。”不料许平却不买账,他反驳道:“我明知明军不留俘虏,但是为了胜利还是把大军带到一个打败了就无法逃掉的地方,不会因为担心兄弟们被俘杀而放弃取胜的机会,这才叫仁不掌兵。战场无私怨,杀人或是被杀那是愿赌服输,现在俘虏都放下兵器了,和仁不掌兵就没一点儿的关系了。”许平指出他确实没有富裕的物资养这么多战俘,不杀就只能放——这批战俘和之前遇到的一样,他们不愿意一辈子当兵打仗,更不想加入顺军去进攻自己的家乡。
“黄去病怎么可能不把他们重新派上战场呢?”周洞天不能想像齐国公会放着几万训练有素而且见识过战场的老兵不用。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齐公不同,”许平尽力解释道:“我猜齐公会与我达成这个默契。这些日子来我询问过无数俘虏,齐公教育他们要为保卫自己的土地而战,保卫自己……嗯,那个不纳苛捐杂税的选举权而战,还有其他许多,虽然齐公走上邪路去用那些商人,但我觉得齐公还是爱民的,他会希望我继续这样做下去,放战俘回去当老百姓而不是杀害他们。”
“哪怕是战败?”
“是的,我可以和你们打赌。”
“不和大将军赌,因为您那点俸禄不够输的,我们不想见到您变成赖账的骗子。反正只要能打赢,大将军说什么是什么?就是说乌鸦是白的也随您。”顺军将领达成共识,再也不和强词夺理的许平争辩。
一个刚走出的战俘营的广东人向着远处许平的帅旗方向望了一样,对身边同行的几个老乡低声说道:“我说的没错吧?许将军是个善心的好人。”
“确实,”几个老乡都承认此人说得不错,他们早就从这个家伙口中听过类似的评价,这次大败后他也是带头向追兵投降的,但当时其他人只是因为走投无路而不是相信他的话——这一路上他们可是见识过明军对顺军战俘的态度:“但你怎么知道?你认识许将军么?”
“我一辈子都呆在广州,怎么可能认识他?”那个广东人边走边用更低的声音道:“我三弟认识他,出来前我三弟就告诉我,如果实在不行就投降,一定可以保命。”
“你三弟认识许将军?”周围人脸上都是不信之色。
“当然,其实……”广东人见老乡们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都带着浓浓的怀疑,忍不住生气道:“许将军要不是个善心人的话,我三弟妹本来该是吴王妃的。”
“啥!?”
“这个……”广州人吐露出来的这个惊人大秘闻,成了这些前南军士兵归乡路上的热点话题。
这些死里逃生的南方兵(包括江西兵在内)不少人打定主意不向江西军政部门报道,而是一路潜逃回乡。大部分人在踏入友好的江西领土后,不是软倒在地高呼菩萨保佑,就是向遇到的每一个庙宇烧香谢恩。
放走了明军俘虏后,许平又开始释放被俘的明军军官,之前不肯释放是怕他们立刻就能把部队又组织起来。释放军官也是从低往高一批一批地放,这次被抓住的明军低级军官全都读过许平的教材,周洞天笑称他们也和许平一样全是叛出师门的家伙。
最后许平把赵慢熊等高级军官也一起放走了,他对其他人解释为何不把这帮人献俘北京时说道:“我们还没有打败齐公,逼着以后遇到我们的明军将领都和我们拼命、逼着他们的手下和我们拼命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我相信主上要的是这天下,而不是几个明将。”
最后放走的这批明军将领还得到了特别的优待,许平允许所有校官以上的明军将领牵一匹马走,他对赵慢熊抱歉道:“战马我们也很需要,所以校官以下的军官我不能给马了,但是他们可以把自己的剑和手铳带着路上防身。”
齐世子和一群师长带着几千残兵逃回江西,安庆城外的第九镇得知大败后连夜丢弃辎重西逃,被安庆守军表演了一个乘胜追击,现在顺军二线部队还在四处搜索明军的溃兵,抓到后如果他们肯发誓也会被释放。有人建议许平前去堵截还没有逃出南直隶的第十镇,但许平对此断然拒绝。
“没有必要浪费时间,我们马上回师江南,南明看似占了很大的地盘,但是现在浙江和南京被明军收服的降军和民团肯定已经蠢蠢欲动。”为了集中兵力于一线,北伐军任命了大量降将、降官治理后方,让他们戴罪立功,比如杭州现在就由投降回明方的前江北提督郁董领着旧部驻守,许平一点儿也不信他们会对南明忠诚,而那些投降南明劝齐公晋王位的江南士林,许平更清楚他们全是墙头草,大兵一到肯定争相劝说守将投降来谋取顺廷的宽大:“得知我们回师后,这帮家伙肯定对南明的新任官吏群起而攻之,南明第六军反倒是孤军!”
“等消灭了南明第六军后,我们就能光复浙江,再一次兵临福建!”许平完全没有考虑继续追击败军或是攻击江西,所有原本指向西方的顺军野战营都重新指向东方:“我们的目标是泉州。”
第七节 道义
在江北的十万明军约有半数逃散,其中大部分已经不成建制正自行退向江西,成建制的明军也没有在边境地区停留而是撤向内地,第九镇一直撤到南昌才算是收住脚步。至于被顺军释放的俘虏更是没有再战的欲望,江西方面判断北伐军短期内绝对不可能再次出境作战。在收拢散军的同时江西总督府全力加强本土防御,即使是在许平已经掉头东进的时候,边境上依旧一日三惊,每天都有大批的报告言之凿凿地声称发现顺军攻击征兆,地方府县开始向百姓发放武器,组建自卫民兵团练。
受到南京战局的影响,本来已经进入湖光准备交战的第四军也立刻从前线脱离,火速返回江西准备迎战许平的进攻,原在武昌坚守的明军更是当机立断立刻突围,沿途遭到李定国的几次阻击、伏击,最后伤痕累累地冲出包围圈与湖光南部的明军回合。
在处理明军的俘虏问题上,李定国采用了许平一样的政策,他下令释放所有愿意做出保证的明军俘虏,那些被明军抛弃的伤员也允许明军接回。李定国声称他和许平一样对击败明军充满信心,心里充满了必胜的信念,完全没有畏惧当然也不需要仿效前人去杀俘。
当第一个明军战俘明确表示他不愿意毁诺后,北伐军和江西卿院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军方意图将所有拒绝再次参战的战俘以逃兵论处,或是比照叛国例予以处罚。但各级卿院却极力保护这些战俘,大夫们对军属保证会竭力为这些战俘辩护——不管亲人是不是属于被释放战俘的一份子,军人的亲属们都很清楚这将会对顺军未来处置战俘的态度构成重要影响。
最后齐国公以执政大臣的身份发布声明,宣布谅解被释放战俘的拒战情绪,他命令后面用长篇大论对自己的决定进行而来解释,首先齐国公把南明采用的志愿兵制的志愿应该定义为:志愿从军并服从军令直到失去服从军令的可能性为止;而这个失去服从军令的可能性被定义为阵亡、退役或被俘;最后齐国公把这个志愿类型定义为一次性的,即当被俘发生后,志愿兵与南明朝廷的协约已经失效。
在这个解释下,齐国公府表示如果被释放的战俘愿意再一次志愿从军,南明朝廷会重新审核他们的条件给这些人以再次入伍的机会,但是如果被释放战俘不愿意再次志愿从军,朝廷只要一天不通过征兵的法令,那么就无权强迫这些人再次当兵。
齐国公府的命令让北伐军很不满,但是各省卿院都很欢迎这种妥协,这个命令表明了齐国公府的一种态度:即使是军队,在涉及民权时也应该处于提刑司的司法管辖下。随着齐国公府这个被视为妥协的谅解声明发布后,大批的被释放战俘结束观望态度,明确表示要信守誓言拒绝再次从军。
有部分大夫受到战败的刺激,要求立刻通过征兵法令,把这些士兵重新征召入伍,但更多的大夫认为当前的局面还不到这个地步,贺飞虎已经占据南京,顺军没能攻入南明领地,现在战争已经停留在原大顺领地上,军事形势远远没有险恶到激起大规模恐慌让民众支持不惜代价征兵的地步。眼下的民情导致大夫们更重视军属的担忧,不希望顺军在下一场胜利后进行大屠杀,如果发生了这种事那么受害者的亲朋肯定会在痛恨许平的同时,迁怒到赞同征兵令法案的大夫身上。
……
南京,
“许将军正在赶回来,”第六军的指挥部内现在愁云密布,十万江北北伐军被顺军摧毁,本来有些和明军斯通款曲的江北地方官和地方军将领一夜之间变脸,彻底断绝了与第六军的书信来往,不久前出城夹道欢迎明军的南京缙绅们本来极其热心于卿院建设,现在大批逃去乡下,留在城中的也纷纷闭门不出,第六军还来不及拉拢民心就突然发现已经无民心可拉:“要走现在还来得及。”
参谋们指出第六军后方的明军地方军开始蠢蠢欲动,有密报说杭州的郁董又在偷偷赶制黑色军服,虽然他做得很隐蔽但还是被密探发觉,其用心之险恶不问可知。其他被北伐军任命为临时地方监守的官吏,很多人也有类似举动,军管制度下这些人的权威本来就完全来自北伐军的军力,既然强大的北伐军主力已经不复存在,那么他们当然需要寻找新的权利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