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这里,能做些什么呢?外面都变天了,我只会唱点儿小曲,哪里赚得够这口小爱好。”对方的语气媚起来,掂起食指,冲她一点,“二爷不让家里的人抽福寿膏,说是害人的玩意。姐儿你可别告诉他,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昏暗的厢房里,美人憨握在榻,齐整的戏服被缭绕烟雾熏得污浊起来。
丁绍芸被这光怪陆离冲昏了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地方。
“留在此处,是我的命,你的命——逃不脱的。”
听了凤芝的回答,丁绍芸才惊觉自己刚刚竟然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姐儿,你要来一口么?”凤芝骤然起身,冰冷的手抓在丁绍芸的腕子上,几乎要把她冻出个透明窟窿来。
明明是夏天,女人却觉得刺骨的寒。
丁绍芸猛地抖落了那只要把她拽入深渊的手。她几乎是想也没想,便拔脚往外跑。
这不是她的命。
不,她不认命!
在琉璃搭成的塔里被锁上一辈子,她是断然不甘心的。
她得走——不然迟早要像凤芝一样,耗干枯死在这里。
昨夜的妥协和退让显得可笑起来。丁绍芸从来就不是什么男人手里的玩物,她有自己的心劲儿。
“最怕那——琉璃筑塔终易碎,一枕梦黄粮——”
身后的戏园里传来花腔,无忧无虑,无穷无尽,似喜似悲。
☆、琉璃锁(8)
宋广闻走进工厂的时候,天才擦亮。
偌大的院子里,一台台簇新车床整齐排列,还在散发浓郁机油味儿。
“二爷,您吉祥。”文顺一见着他,连忙作揖。他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头发不大茂密。剪了辫子整一年,还没蓄出个齐整的模样来。
宋广闻漫不经心的点头,淡声道:“招工的事情可办妥了?”
“告示都贴出去了,人已经选得差不离。”文顺笑得恭敬,“下月就可以开工。”
宋广闻露出满意的表情,随手拍了拍钢筋铁骨的机器,震出金属共鸣的嗡嗡声。
“对了二爷。”文顺上前一步,悄声说,“咱们的人在道口截住常五了。这泼皮骨头硬,挨打也不肯开口。”
男人却并不着急:“你总归有法子的。”
文顺嘿嘿笑了,忠厚的脸上露出狡猾的神色:“您还真别说,挨打他虽然不说,但拿剪刀在他命根子上咔嚓一比划,那厮就全都招了。”
宋广闻笑笑——这招也就文顺能想得出来。他原就是德公公的养子,打小跟着太监干爹学了不少不入流的手段。
“常五怎么说?”宋广闻提起些兴味。
“赵宅前那枪击,果真是赵老爷子安排,冲您来的。常五手下从广德路就跟上您的车了,看您在赵宅前等丁小姐,带的守卫又多,不好下手。一直等到舞会散场,才趁乱行事。”
宋广闻点头。
他前夜才在宅子里打死了那枪手,前因后果已经顺的差不多。
他倒是没全骗丁绍芸——确实是赵老爷子要□□。只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要杀的不是丁小姐,却是他宋广闻。
宋二爷要开厂。
虽说实业救国,但单凭挡了赵老爷子和日本人的生意路,就能惹出一串妖魔鬼怪。
也亏得丁绍芸运气不好,小可怜见的,成了钓鱼的饵。
宋广闻心思转到她身上,想到女人那句“我只爱赵青函”,老大的醋味又翻上来。
丁三小姐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好,就是心太野。
若是宋老太太还在时,看到丁姑娘这样的性子和做派,肯定要大呼家门不幸,好生教训教训的:“阿弥陀佛,还不去祠堂罚跪去!”
好在老太太死了。
痛痛快快死在了烟雾缭绕的芙蓉塌上,单留下宋二爷一根独苗,带着打娘胎里来的疯病。
宋广闻见不得人离了他——这是疯病,得治,男人知道。
他也瞧过不少土郎中、洋医生。扎针、吃药,统统不管用。
谁叫老太太怀他的时候爱抽□□呢。
大夫都说,当年没生出个傻子来,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啦。
“二爷。”文顺见男人立着不动,低声提醒,“既然那边已经挑起事了,您看咱们要不要低调些时日?”
“怕什么。”宋广闻回神,淡声道,“总归寻个机会,好好治一治这个老东西。”
“得嘞。那……常五?”
“既然落到你手上,你看着办吧。”宋广闻笑笑。
他认识文顺二十来年,知道手下的那点男女不忌的小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