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桥本隆义终于回到了这块给他留下无尽回忆的土地上,南泰县城早已物是人非,城市已经不是当年的城市,人也不再是当年的人了,那些铮铮铁骨的英雄们早已随风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趋炎附势的官僚,他们的嘴脸,和当年拿了一万大洋就出卖赵子铭的汉奸简直别无二致,区区一千万日元就让他们俯首帖耳,想到这里桥本隆义甚至觉得那场战争选错了时机,如果放到现在来打,或许不用枪炮,用丰田汽车和日元就能打败这些人。
但是当他看到山坡上那位老人的时候,久违的感觉再次传来,他又看到了当年的抗日英雄,他甚至怀疑,这个白发飘飘的老头,就是当年打自己黑枪的游击队员。
老程头也看到了滑竿上的桥本隆义,老人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握着钢叉的手青筋乍现,从牙缝里迸出三个字:“小鬼子!”
……
终于抵达了魂牵梦绕的野猪峪,桥本隆义百感交集,相对于县城来说,这里的变化相当之小,房子还是以前的房子,打谷场还是以前的打谷场,青山绿水,容颜依旧,当年英姿勃发的宪兵大尉,此时却成了垂暮老人。
“桥本先生,您看纪念碑放在什么位置比较好呢?”翻译将张书记的话传达给桥本,他点了点头,指着打谷场边上的一块土坡说:“那里的,合适!”
“不错,背对大山,面朝村落,这个位置选的真是太好了!”张书记呵呵笑道。
唐副县长也奉承道:“桥本老先生一定是研究过风水学的。”
桥本老头摇摇头说:“多年前,我在这里曾经下令枪杀过三百多名老百姓,他们就埋在这里。”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惊呆了,他们只知道桥本隆义曾经是个侵华日军,没想到居然还是个沾满血腥的刽子手!
还是张书记反应最快,他缓缓说道:“战争是人类的敌人,和平才是主流,我们不应该拘束在仇恨里,要放眼未来,共建和谐,为中日和平事业添砖加瓦。”
工作人员马上鼓起掌来,张书记很有风度的双手往下压了压,又说:“纪念碑设在这里,更加具有深远的意义,不但纪念死者,还象征着两国人民的友谊源远流长。”
众人再次热烈鼓掌,参观团的日本老头老太太们都是当年桥本宪兵队士兵的后代,来到先辈牺牲的地方,他们也是百感交集,听到张书记感人至深的发言,都流下了激动地热泪。
“张桑,我想见一见住在这个村子里的人,和他们说说话。”桥本说道。
听了翻译的转达,张书记马上命令高乡长敲钟喊人。
高乡长亲自敲响了村头大树下悬着的一段铁轨,召集野猪峪的村民们前来开会,稀稀拉拉的村民们抱着孩子端着饭碗来到打谷场上,叽叽喳喳说这话,端详着这伙打着太阳旗的陌生人,四下里站着县政府和乡政府的工作人员,日本客人们则站在当年架设机关枪的地方,俯瞰着村民们。
一时间老桥本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从前,多年前就是在这里,他下令屠杀了数百名野猪峪的村民,今天他再次回到了这个地方,却不再是以征服者的身份,而是以投资者的身份,他所仰仗的利器也不再是机关枪,而是大把大把的日元。
野猪峪所有村民集合完毕之后,高乡长扯着嗓子喊道:“老乡们,都静一静,国际友人桥本太君有话要说。”
说完这句话,高乡长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这张破嘴怎么不当家,不自觉的太君两个字就溜出来了。
桥本隆义深吸一口气说道:“诸君,我是桥本隆义,多年前我在这里指挥过一次军事行动,杀死了许多无辜百姓,给你们添麻烦了,请多多原谅!”
现场不光只有女翻译一个人懂日语,唐副县长在大学的时候选修过日本语课程,大致内容还是能听得懂的,桥本一边说,他一边悄声翻译给张书记听,张书记拧眉严肃地说道:“乱弹琴,怎么能这么说!”
翻译先把内容说给在场几位领导,用忐忑不安的眼神看着他们,她也知道这番话说出来可能会引发一些事端,尤其是在这种不开化的山野里。
张书记和唐副县长、高乡长等人紧急磋商了一下,高乡长献策道:“反正老鬼子听不懂中国话,咱们就来个欺上瞒下,把他说的话改一下就是。”
张书记点点头,赞道:“小高还是你有办法。”
由于野猪峪这种穷乡僻壤的老百姓大多没进过县城,张书记的权威反倒不如高乡长好使,于是桥本先生的话通过翻译传给高乡长,再由高乡长传达给村民们。
高乡长扯着大嗓门喊道:“老少爷们们,我是咱天街乡的乡长高一水儿,今天县上领导都来了,嗯,还有来自日本的国际友人桥本先生,他们要在咱县投资建厂,大力开发咱们乡的旅游资源,野猪峪就是头一个挑中的地方,人家要在这块坡上修一个纪念碑,县上出钱,咱们村出劳力就行,一个劳力一天三十块钱,管饭!”
这是领导们紧急制定的讲话内容,效果果然不同凡响,村民们不出家门就能打工赚钱,而且一天有三十块之多啊,底下顿时群情激奋起来,不少人伸手报名。
见此情景,张书记和唐副县长都微笑起来,庆幸化解了一场危机,轮椅上的桥本隆义也撇着嘴角笑起来,小野耕作躬身在旁低声问道:“父亲,您笑什么?”
“我笑的是,支那人和七十年前一样低贱。”桥本冷笑着说。
话音刚落,下面一声大喊:“不能修!那是杀害咱野猪峪乡亲们的日本鬼子!”
一位须发皆白老人健步如飞的冲了上来,手中的三股钢叉闪着寒光,张书记身边负责保卫工作的公安人员立刻挺身而出,将县领导保护在身后,警惕的瞪着这个老人。
桥本隆义则紧紧盯着这个人不放,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心头,军人的直觉告诉他,危险正在降临。
而小野耕作的目光则落到了老人身上斜跨的军用水壶上,小野俊三个褪色的字如同针一般刺激着他的眼睛和神经。
5-46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张书记一使眼色,高乡长就挺身而出喝道:“老程头,你老胡咧咧啥呢,县上领导都在这,你还想造反不成?”
老程头不搭理他,面向众乡亲喊道:“娃们,还记得这坡下埋的是谁么!”
下面一阵骚动,对于六十余年前发生的那桩惨案,野猪峪每个村民都记忆犹新,因为这山坡下面埋葬的就是他们的祖辈,整整三百二十八口人,从八十岁的老人到吃奶的孩子,全被日本鬼子用机枪突突了,没死的也用刺刀捅穿,等幸免于难的村民从别处赶来的时候,整个打谷场成了修罗地狱,血把土地都浸透了。而野猪峪经历过那次大屠杀之后,至今都没有恢复元气,从一个人丁兴旺的民国时期行政村凋零成现在的自然村。
“记得,埋的是咱村的老辈人!”下面有人高声应道。
“对,咱野猪峪的老辈人就埋在下面,他们是怎么死的?”老程头继续中气十足的喊道。
“是被狗日的日本鬼子杀的!”
此时张书记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唐副县长也显露出焦躁的神色,省外事办的同志们也不知所措,高乡长讪讪的想说点啥,但是看到老程头手中的钢叉,话又咽了回去。
老程头猛然一指桥本隆义,手指头都快戳到他鼻子上了,大声喝道:“当年下令杀咱野猪峪三百二十八口人的畜生,就在这里!狗日的还想修什么纪念碑,做梦!”
下面群情激奋,有人开始高声叫骂,有人开始哭号,但毕竟乡长和县领导都在,没有人冲上来打人,好歹让上面的人松了一口气。
桥本隆义冷眼看着老程头,面不改色镇定自若,旁边的小野耕作却紧张万分,额头上汗都下来了。
唐副县长上前劝道:“老人家,抗日战争早就结束了,日本也投降了,我们中日两国人民都是战争的受害者,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桥本先生来咱们县是投资的,作为咱们南泰县的一份子,您要拿出招待国际友人的风度才行啊。”
张书记等人暗挑大拇指,称赞唐副县长口才真好,几个察言观色的小干部还稀稀拉拉拍了几下巴掌,无奈没人响应,于是尴尬的将手放下了。
老程头说:“小鬼子早就投降了,这我知道,要不然早就一叉捅死狗日的了!仗是不打了,这仇万万不能忘,小日本狼子野心,瞅空子就会咬咱中国一口,什么国际友人,都是瞎话,我从不信那个!”
下面一阵掌声雷动,十几个年轻汉子拍着巴掌高声叫好,正是城里来的观光客们。
场面有些失控,在场的大小领导都看张书记的脸色,张书记脸色阴沉并不说话,只是用手抚摸着铁青的下巴,县里一把手们都知道,张书记一摸下巴就是要办人了,果然,他对随同前来执行保卫任务的县公安局长说:“老邢,这事儿你给解决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