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祖宗(1 / 2)

夏日的路口,绿荫随风摇曳,一辆马车从树荫底下急速驶出,马儿前方带路的正是玄影。

黑狗一边儿跑一边儿汪汪地向着袁恕己大叫。

袁恕己瞠目结舌,刹那间心底冒出一个念头:这厮是去搬救兵了?不敢置信。

但来者又是何人?

忽然玄影叫的更厉害,袁恕己福至心灵,回头看时,是“阿弦”又往两人所乘马儿的方向奔去。

先前他们两个滚鞍下马,那马儿又往前奔了一段,便停了下来,正悠闲地在路边儿上吃草。

袁恕己见状,叫道:“混账,给我站住!”

他不再管那马车,只赶紧又追了上去,断不敢再让她抢了马儿去,三两步赶上,纵身一跃,跳到阿弦身前,张手拦住。

这一会儿马车已经停在路边儿,玄影却抄近路跳了过来,围在“阿弦”身侧跳跃着大叫不停。

袁恕己笑道:“好好,我心服口服,当真认得这不是你主子呢?”

“阿弦”见前有拦路之虎,旁边又有咬道之狗,一时眼中更是透出怒色,跟袁恕己硬碰硬的话自然无取胜之机,于是后退两步,忽地转身。

袁恕己暗叫“不好”,已经看出她的意图,她多半是想避开自己,转去抢那马车。

正要扑上去将人直接擒拿住罢休,却见“阿弦”不知为何,竟猛然止步。

与此同时,前方马车上下来了一个人。

百忙中袁恕己瞥了眼,却见那人身着土灰色布衣,下车之时脚下微微一晃,却又扶着车站住,他直起身来“看”向此处,袍摆在风中微微摇曳。

这人居然正是“朱英俊”。

袁恕己惊看之时,面前“阿弦”却复倒退回来,就好似看见什么可惧之物,袁恕己按着心中诧异,趁势将她的肩头拢住。

“阿弦”一震,叫道:“放开我,放开我!”却仍是往后挣扎。

袁恕己哪里肯放,两人纠缠之时,那边儿朱英俊已走近过来,因目不能视物,几次几乎跌倒。

他似有些焦急,出声唤道:“阿弦?”

“阿弦”却大声道:“别过来,别过来!”

袁恕己瞧得蹊跷:“你说什么?”

“阿弦”惨叫起来,状若疯癫,却拼命往回缩,袁恕己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英俊,忽然问道:“你是怕他?”

他是个说做就做绝不含糊之人,一旦窥知丁点征兆,便不由分说,反拥抱着阿弦往前,她挣扎的更加厉害,犹如被捞上岸的鱼儿濒死乱跳。

很快,跟英俊之间只有一两步之遥。

袁恕己细看,却见英俊双眉皱蹙着,目光沉静地盯着此处,却并不是看着他或者“阿弦”中任何一人。

袁恕己想:他的确是个瞎子。

又莫名地想:可惜了。

怀中的“阿弦”抖得似筛箩般,几乎让袁恕己觉着可怜起来。

她颤抖着叫道:“求你别害我,别过来!”

英俊正摸索着靠前,闻声竟停了下来,脸上有疑惑之色。

袁恕己心头着急,便叫道:“不要理会,这不是小弦子!”

英俊眉峰一动,这才又往前而来,谁知脚下被杂草绊住,身形趔趄,他伸手往前,像是要扶着什么,又仿佛要抓住什么。

袁恕己见机不可失,叫道:“在这儿!”把阿弦往前一推!

就在袁恕己推开阿弦的那瞬间,他猛然听见一声陌生男人的惨叫声,仿佛满含恐惧跟绝望。

与此同时,周围那一片杂草忽然逆风往外倒了倒,就好似被什么有形之物倾压过去所致,随着那凄厉的惨叫声烟消云散,才又恢复如常。

如果不是亲耳所听亲身经历,谁又相信这一切?

英俊探臂过来,正好握住了阿弦的手腕,他往前一步,将她环抱入怀。

却因地面凹凸不平,英俊站立不稳,身形摇晃倒地。

玄影一个虎扑上前,便扑在阿弦身上,发出低低地委屈似的呜呜鸣叫。

袁恕己心头一宽,心想:“世风日下,人心难测,你这狗东西倒是忠心不二,令人动容。”

上前将英俊扶住,“先生小心。”

英俊稍微稳住身形:“多谢袁大人。”接着又问道:“阿弦怎么样了?”

袁恕己低头看向阿弦,却见她双眸紧闭,不省人事,然而脸色却不是方才那样难看了,已经恢复了几分正常。

袁恕己道:“看样子是无碍了。”

英俊悄然吁了口气,抱着阿弦想要起身,袁恕己见他动作不便,便道:“我来吧。”

略迟疑了一下,英俊才淡淡道:“有劳。”

袁恕己觉着他的态度有些古怪,但人家是个瞎子,又计较什么?当即将阿弦一把抱起,环顾四周,便走向前头的马车。

赶车的早下了地,认出在场的正是刺史大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袁恕己忽然想起来,回头看英俊:“你怎地来的这样快?是从哪儿来?”

阿弦出事是突发事件,袁恕己一路狂追来此也是偶然,英俊当然不可能未卜先知地在这附近等着,此事竟透着诡异。

袁恕己问完了,才发现英俊未曾跟上来,他抱着阿弦回头,却见英俊果然站在原地未动。

玄影原本是跟着袁恕己的,这会儿不知如何竟跑了回去,仰头张口,居然衔住了英俊的袖子一角,摇头摆脑地扯着他往前。

袁恕己正皱眉疑惑,见状却又释然:想英俊毕竟是个瞎子,无法认路,故而在原地慢了一步也是有的。

见玄影这般“善解人意”,袁恕己调侃道:“好狗儿,你倒是这先生的明杖。”

又喝令地上那车夫:“还不去扶着先生过来?”

车夫磕了个头,忙起身跑过去将英俊搀扶着,也往马车边儿上走来。

袁恕己将阿弦抱上了马车,却见车内空空如也,原本也只英俊一个人在内,他小心将阿弦放平,目光转动间,又看到车壁边儿有个小小地包袱,里头不知是什么东西。

正疑惑里,车夫道:“我扶先生上车。”

袁恕己回头,少不得挪过去搭了把手,将英俊接上车来。

英俊举手摸索片刻,探出阿弦躺在何处,他便在旁边靠着车壁静静坐了。

袁恕己本来打算将阿弦放在车上后便下车骑马,可是看着英俊的动作,目光逡巡片刻,便纵身下车,将先前两匹马儿拉了过来,缰绳栓在马车后面儿。

那车夫惴惴道:“大人……是要回城么?”

袁恕己随口道:“当然是回城,不然去哪里。”

他轻轻跃上马车,却见玄影也早跳了上来,正趴在阿弦身旁,长长地嘴巴搭在阿弦的手上。

这车厢原本不大,如今忽然进了三个人一条狗,便显得有些拥挤了。

袁恕己本要在英俊对面坐了,但看这个架势,只凑合也在他身旁坐了,虽然仍刻意隔开一段距离,但两人肩臂之间也不过只隔着数指宽罢了。

车夫上车,马车调头,往桐县返回。

英俊垂眸静默,恍若不知身边儿多了个人。

仗着他是个瞎子看不见,袁恕己双手环抱胸前,肆无忌惮地开始打量。

先前虽有过几面之缘,但第一是英俊在病中,第二又赶着不巧天色昏暗,因此都不曾仔细打量,不如这一次近在咫尺,纤毫毕现。

只是不细看不知道,一看……袁恕己心中感叹。

袁恕己世家出身,容貌自然不差,又因军中浸淫,养就的英武气息,是个极为出色醒目的英俊年青军官,就算千百个人里头,论起人品气质等,他也必然是极拔尖儿的那种。

可面前这位,就算同为男子,袁恕己也不由咋舌。

若他自个儿是百千人之中最顶尖儿的,那么面前这位,大概就是那千万人之中最难得的。

袁恕己又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朱英武的堂兄弟。

亏老朱头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长得像”,这两个人就如同泥猪跟那传说中的凤凰……连本来破旧不堪的土色衣衫,都给他穿的这样不拘一格贵气脱俗。

正胡思乱想中,却听英俊道:“袁大人。”

袁恕己吃了一惊,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却无端心虚,忙转开头去:“啊……做什么?”

英俊道:“阿弦,是怎么出事了的?”

袁恕己暗中调息,道:“我也不知究竟如何,先前在府衙时候,看他喃喃不知跟谁说话,后来忽然神色大变,说什么要去找……”

“去找什么?”

袁恕己不由又盯向他,顿了一顿后才慢慢回答:“去找苏老将军。”

英俊“哦”了声。

袁恕己忍不住:“你不觉着古怪么?”

英俊道:“袁大人指的是?”

袁恕己道:“她为何要去找苏老将军,去找老将军又为了何事?”

英俊摇头:“我只知道她有危险,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车厢内一阵沉默,然后袁恕己道:“那么,你不知道小弦子是被鬼……附身?”

英俊默然:“原来如此。”

袁恕己啧了声:“什么原来如此,那你怎么会及时来到,真的是玄影这狗唤了你来?可又为何赶得这样巧?”

英俊道:“是,恰巧经过。”

袁恕己问道:“经过?那你本来打算去哪儿?”

英俊还未回答,就听得阿弦低低呻、吟了声。

袁恕己也忘了追问,忙低头打量,叫道:“小弦子?”

阿弦眉心皱着,却并未醒来。袁恕己担心起来:“会不会有大碍,几时才能醒?”

他端详了片刻,瞧不出什么,才重新坐好,目光转动间,却见英俊不知何时竟握住了阿弦的手。

从方才他进来时候袁恕己已经留意到了,这双手白皙修长,极为好看。如今握着阿弦的小手,无端有几分碍眼。

袁恕己忍了几忍,早把先前的问题忘得一干二净,盯着那手道:“你当真是朱英武的堂兄弟?”

英俊道:“大人不是知道了么?”

袁恕己冷哼道:“可是看阁下的这双手,可并非寻常贩夫走卒的手。”

英俊淡淡道:“大人过誉。”

袁恕己不由提高了嗓音:“我不是夸你。”

英俊微微欠身:“请恕罪。”

袁恕己无言:“……”过了一会儿,才咬牙道:“实不相瞒,我觉着你十分可疑。”

英俊道:“不知何处可疑?”

袁恕己皱眉寻思:“处处都可疑。偏偏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英俊道:“是。若大人可以帮我查明,不胜感激。”

袁恕己忍不住轻轻地啐了声。

这般且想且说,眼见城门在望,忽然听赶车的招呼:“老朱头!”

与此同时玄影爬起来,敏捷地从车门处跳了出去,外头只听见老朱头惊天动地地叫声:“玄影?你主子呢?”

玄影汪汪叫了两声,老朱头撕心裂肺叫道:“弦子!”

袁恕己探头看去,见他连滚带爬往这边儿跑来,不由道:“朱伯你放心,小弦子没事儿呢!”

老朱头泪眼朦胧,哪里顾得了这许多,极快地晃了过来,手脚并用爬上车,一看阿弦闭着双眼不省人事,才要高声哭叫,又道:“她、她现在是怎么样?”

袁恕己瞥一眼身边儿的英俊,道:“自然是好了。”

老朱头先细细看了一番,见阿弦身上并无伤处,手足脸容俱都完好,那颗心才又塞了回去,猛抬头又看向英俊,气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你原先去哪儿了?”

英俊道:“抱歉。”

老朱头气不择言:“你抱什么歉,弦子出事了你赔得起吗?价值连城的人参给你炖了,上上下下地伺候着,你还有什么不足的?一门心思地乱跑什么乱跑?”

英俊任凭他唾沫横飞,却始终垂眸不语。

老朱头一颗心都在阿弦身上,也不管能不能追究到英俊的不是,只想起原先他狂奔回家想找这救星、却赫然扑空那一刻的绝望,便气不打一处来。

袁恕己在旁看了个热闹,恨不得老朱头多说几句,又看英俊的反应,却见他的反应,不过是四个字——“没有反应”。

老朱头气哼哼地骂了几声,却也知道袁恕己在旁,又看阿弦总算是有惊无险,便很快压下心头火,对袁恕己陪笑道:“大人可不要怪我冲撞,我是着急弦子的缘故……”

袁恕己道:“不碍事。怎么,英俊先生是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