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州东南,密林之中忽然传来几声犬吠。
有人叫道:“玄影,慢点!”连叫数声,树丛里悉悉率率响了一阵,一条黑狗从满是雨水的野草中钻了出来。
阿弦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俯身在玄影脖子上揉搓了几下,身旁桓彦范道:“我早听说你这狗子灵性,今日才知道果然名不虚传,照我看来,它跑不丢,不如让它去给咱们寻路是正经。”
玄影“汪”地叫了声,仿佛在赞同他的话。
正在这时,身后草丛中又一阵乱响,有个人钻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问:“找到路了没有?”
桓彦范回头笑道:“林侍郎还做梦呢,这林子少说百里,能在晚间走出去算是极不错的了。尤其林侍郎走十步还要歇两步。”
这林侍郎却是工部所派的官吏,素日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等苦,手中拄着木棍粗制的手杖,走的气喘吁吁,通身衣冠凌乱,胡子撅着,狼狈不堪。
林侍郎听出桓彦范的揶揄之意,一时有些颜面无存,加上实在累极了,便将手杖一扔,发脾气道:“是你们一定要舍近求远,自讨苦吃,昨晚咱们就等在原地,同其他人汇合,岂不是省心省力?”
桓彦范道:“若是死在了那客栈里,两眼一闭什么也不知情,那才是最省心省力呢。”
林侍郎怒道:“桓翊卫!你敢如此对我说话?”
桓彦范道:“侍郎,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你只想省心,岂不是有人让你不省心,你以为那把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林侍郎愣怔:“你、你说什么?”
阿弦正在检查玄影有无受伤,听说到这里,便道:“侍郎大人,昨晚上是有人故意吹迷烟后又放火,如果不是桓翊卫救护,只怕你真的逃不出来。”
桓彦范却对阿弦笑道:“你可不要胡乱吹捧,实在跟我无关,如果不是你,连我也要折在里头了!”
***
先前三部钦差一行夜宿客栈,阿弦因做起那个梦……正急着想要一探究竟,鼻端却嗅到奇异的烟气。
与此同时,玄影狂吠起来,阿弦听他叫的甚急,挣扎醒来,才发现贴地有烟气阵阵卷了进来,而窗纸上也隐隐泛红。
阿弦知道不妙,才要叫“失火”,忽然略觉头晕。
正不知究竟,眼前一道影子穿过紧闭的门扇冲了进来,竟是个飘忽的鬼影。
那鬼掠到跟前儿,焦急地叫道:“十八子,快逃,有人想要害你!”
阿弦汗毛倒竖,举手掩住口鼻,正要前去开门,走到门口又想起一件事。
忙折身回来,先去床上,从枕头边取了一物,放在怀中,又顺手把桌上包袱拎了。
那鬼已经穿门而去,不知所踪。
阿弦这边儿才打开门扇,就见一道人影掠过来,刀锋的寒气扑面切落。
双眼被烟气所迷,几乎分不清是人是鬼,直到刀光一抹逼近。
阿弦反应甚快,单臂一扫,扭住那人手腕,咔嚓声响,那人手中兵器落地,发出一声痛呼,阿弦顺势一记手刀砍在对方颈间,那人闷哼一声,晕厥在地。
阿弦定睛看时,见整个客栈都有些烟雾濛濛,多处着火,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香气,令人一闻便有发昏之意。
而在烟雾之中,隐隐还有许多影子窜动,诡异可怖。
阿弦勉强看去,隐约瞧见对方都是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所见虽模糊,但耳畔却是奇异的寂静,好像整个客栈里的人还在安静地沉睡着,只有时不时地刀锋斩落并细细惨呼之声,好似是砧板上的鱼肉安静地被宰割。
阿弦心头一沉,放声大叫:“失火了,有刺客,快起来!”
忙将汗巾抽出,回身取茶水洒落,蒙在脸上。
阿弦一叫,各处才有骚动之声。又有数道人影向着阿弦的方向扑来。
玄影贴地狂吠,趁人不备,上前一口咬落。
那刺客大叫一声,挥刀斩落,玄影已经甚是机警地跳开了。
此时阿弦也击倒了两个来犯之敌,她心中着急,只能叫道:“桓大人!林侍郎!”
连呼数声,迎面一道纤瘦人影掠过来,阿弦分不清是敌是友,正要出手,对方道:“是我!”
听到这个声音,才知道是桓彦范。
阿弦提醒道:“小心有迷烟。”
桓彦范捂着口鼻道:“是什么人如此胆大。”他虽是金吾卫,却因为是猛兽恩荫的勋贵子弟,只在长安城中当差,这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大阵仗的敌人来犯。
阿弦道:“不知,我们快去将各位大人叫起来,趁早快逃出去。”此时底下已经火光冲天,火舌席卷而来,烟雾更浓,几乎看不清前路。
两人分头行事,桓彦范把牙一咬,转身踢门叫人,在林侍郎房中同一名刺客对上,交手中将刺客杀死。
那会儿林侍郎已中烟毒,整个人昏昏沉沉,桓彦范左右开弓抽了五六下,又浇了一壶凉茶,才将他打醒。
把人拉出来后,桓彦范灵机一动,回身将那被杀的刺客的刀踢开,把人拖到了林侍郎榻上。
他又冲出来,见地上还躺着一人,正是先前被阿弦打晕的刺客,桓彦范将人拖到阿弦房中,仍旧扔在榻上。
阿弦这边,却发现吏部那位差官已被人杀死在床上,她忍着心头凉意还想去找其他人,却给桓彦范一把拉住。
原来这一刻,楼道里有些惊起的同行之人四处逃窜,不时地有惨叫声从烟雾中传来,已经敌我难辨,形势危急之极了。
“别走开,这会儿他们多半都已经被杀了,”桓彦范叮嘱阿弦,他心里也有些着慌,这会儿已经分不清路在何处了,自保尚且艰难,少年强自镇定,“再去也无济于事!”
“不,也许还有人……”阿弦想到白日同行众人,窒息。
“救不了了!我们得在一起,”桓彦范握住她的手不放,咬牙哑声道:“你看看现在,先找出路,不然连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身后林侍郎迷迷糊糊问道:“到底是怎么了,这是哪里?好多烟……”他乱咳起来,又引来一名刺客。
桓彦范将人挡住。
阿弦止步环顾周遭。
虽强忍着呛咳之意,双眼却被烟雾熏得流下泪来,而眼前场景仿佛炼狱,火光窜动,烟雾弥漫,原本的客栈犹如火中楼阁。
——难道,真的会死在这里?
阿弦忽然想起之前的那个梦,以及在离开长安时候,众人前来送行的场景,她曾答应过袁恕己。
“不行,我不会死在这里。”她摇了摇头,将脑中那股昏沉之意甩开,她喃喃道:“要找到路……”
这会儿,身旁有个声音再度叫道:“十八子,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