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心(2 / 2)

“是有一只鬼指点领路,”阿弦把心一横,继续道:“河水倒灌,也是昨晚上给我们领路的那只鬼告诉我的。”

桓彦范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捶了一拳:“鬼……领路?”

林侍郎听不见两人低声:“怎么了?在说什么?”

阿弦知道桓彦范一时半会儿大概不会相信,更加知道此事不能跟林侍郎说,因为他绝不会信,反而会节外生枝地闹腾出别的事,因此对他只字不提,只说服桓彦范就可。

看着桓彦范惊怔的模样,阿弦郑重道:“你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若不立刻疏散百姓,今晚上……”

眼前浮现方才看见的无渡河上的情形——

在那翻涌的河水之中,随着波浪起伏,有数不胜数的百姓尸首浮在其中,有人哀号,有人挣扎,却有更多人被无情的河水卷裹其中,拉入河底。

其他的车马,牲畜,家具物什,载浮载沉。

那是水中地狱,惨不忍睹。

阿弦举手在胸口一抓,似乎想从那“护身符”上汲取一丝力气。

她沉声道:“如果不尽快疏散,——范县将成为一座空城,所有百姓都将是无渡河中鱼虾的饵食!”

桓彦范这样跳脱自在的少年,听了这句话,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夜幕将临,天际灰蒙蒙一片,吉凶莫测。

一只黑色的乌鸦掠过前方,停在旁边的城墙之上,幽幽之眼环顾世间,“唊唊”高叫,像是一个预兆。

***

长安,吏部。

数名书吏捧着厚厚地公文,低头静默地进出。

公房之中,桌上几乎都放慢了雪片似的文书。许圉师进来的时候,几乎没看见被文书挡住的书桌后那人。

“天官。”擦了擦老眼,许圉师终于走上前,“你这是……在忙什么?”

崔晔起身行了一礼:“许公,且稍等。”

他复又垂眸,看着手中一册新送来不久的公文。

许圉师扬首看了一眼,依稀看清是襄州来的公文,因怕是机密不便观看,便又揣手退回,自落座。

“皇后想再派钦差前往江南,我实在是无人可派了,”许圉师想了想,望天叹息,“就算再勉强选人出来,也不过是白白填补,且我真心觉着,并没有人再能比阿弦更得用了。”

回想之前武后当着群臣面儿说起阿弦应对的那些话,许圉师真心实意地疼惜起来,眼中透出惋惜之色:“但是,因为我一念之间,反害了那个孩子的性命,我当真后悔,本不该让她去的,这担子对她而言实在是沉重了些……”

“阿弦不会死。”崔晔匆匆说了一句,他并未抬头,马不停蹄又拿起另外一份公文。

许圉师听他口吻坚决,心底缓缓升起一丝希冀:“你可是知道了什么?但如果无碍,怎么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地方官兵,负责护卫的将官已经各处搜寻了……”

“有消息。”崔晔的目光在手中的公文上极快地掠动,双眸也越来越亮,狂喜虽被按捺,却仍如夏日阳光般炽热闪烁。

许圉师看出异样,忙站起身:“说什么?”

崔晔唇角一动,似是想笑,又不曾真的笑出来,脸上却透出一种悲欣交集的神情来。

他定了定神,才道:“有消息,许公,有消息。”

眼中的阳光之外,似又蒙了一层雨雾。

许圉师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正要定睛再看,崔晔已经回过身去。

他的肩头轻颤,从许圉师的角度看去,他似是轻轻抬手,大袖自面上一拂又悄然垂落。

两个人奇异地静默而立。

顷刻,许圉师正要开口相问,崔晔却又转过身来,除了双眸有一抹可疑的淡红跟润泽外,再无异样。

许圉师禁不住咽了口唾沫,竟忘了自己方才关切的那个问题是什么。

崔晔已恢复如初:“许公来看。”

许圉师才反应过来,忙走近,见崔晔指着的,果真是襄州范县呈上来的一份公文。

“啊,是这个……”许圉师飞快地看完。

这一份公文,是范县县令呈递的,原来半月前,范县的无渡河因天将暴雨,又兼狂风,引发了河水暴涨,倒灌入城,几乎整座县城都被淹没。

只是神奇的是,县城中竟没有一名百姓伤亡。

原因,却是范县县令在暴雨降落的前一个时辰,便叫百姓们都撤离到了城北的小荆山上!

这宗事迹,许圉师也有所耳闻。

只是见崔晔特意指出这则,许圉师不解:“这范县县令倒也是个人才,找到一个善观天象的游方高人,不然的话,这满城百姓的性命就成了鱼虾口中食,县令遗臭万年不说,只怕二圣又要暴怒,而我也要更加焦头烂额了。咦,天官的意思是……”

崔晔道:“没有什么游方的高人。”眼角的红又重了几分,向来冷清如他,竟有些难以自控,“没有别人,是阿弦。”

唤出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心头一股难以形容的悸动,似潮水般缓而有力地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