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虞娘子听了动静,在对屋道:“怎么了?”
阿弦一惊,忙将声音放的平和:“没什么……我说玄影呢,姐姐不用过来。”
玄影仍在外间炉火旁边静卧,闻声白眼往后一瞥,张嘴打了个哈欠,重又趴倒。
阿弦上前一步:“你若再闹,我就请大慈恩寺的窥基法师了。”
敏之道:“请他干什么?收了我么?”
阿弦皱眉:“殿下不能总是在世间游离,我请大师傅……超度你就是了。”
敏之笑道:“超度?”他静静地看着阿弦,正在阿弦觉着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点“怪异”的时候,敏之道:“好吧,我怕了你了。”
他居然当真起身,让了床榻给阿弦出来。
阿弦半信半疑地瞥他一眼,来到床边,本要脱了外衫,见他仍立在屋中,阿弦叹了声,索性将书册塞在枕头底下,和衣而卧。
今日经历的事太多,阿弦早就身心俱疲,躺下的时候还惦记着并未运功,还想起来打坐,但是在倦怠动弹,只在心头默念两句《存神炼气铭》,便沉沉入睡。
——黄昏,暮鸦,古道西风。
似曾相识的场景又浮现眼前。
一匹白马从面前得得飞驰而过,身后跟着数骑,一行人头也不回地奔向远方,因夜幕降临的缘故,暮色四合,远处也一片黑幽幽地,这情形看起来,就像是一行人正头也不回地奔向黑暗。
不知又过了多久,马蹄落地,泥尘飞扬,前头耸立的城池,门楼上依稀是个“韶”字。
那一群人在野地里驻马,行到一处无人居住的茅草屋外,队伍里一名押解的差官发话,道:“殿下,先歇歇脚吧。”
白马上那人翻身落地,身着灰色布衣,形容憔悴,但难掩天生俊美的容色,眉眼仍是桀骜难驯,正是贺兰敏之。
这些人搜拣了些柴草,于原地生火。
敏之抚摸着马背,片刻,将马儿栓在小树上,自己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了,并不吃喝,只是漠然看向远方。
一名他的近侍捧了水过来给敏之喝,敏之摇头推过。
近侍后退,却就在这时,那围着火堆的几个人彼此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起身,竟向着敏之的方向围拢过来。
那近侍发现不对,问道:“你们做什么?”
众人一言不发,抽出兵器,跳上前来。
近侍毫无防备,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倒在当场。
其他的人虎视眈眈,盯紧敏之,飞快地将他围在中间。
敏之早也站起身来,他看一眼地上已死的近侍,又扫了眼周遭这些人:“怎么,竟等不得我到岭南了么?”
其中一名差官道:“周国公,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不要让我们为难。”
敏之问道:“你们奉谁的命令?”
差官一顿,然后闷声闷气道:“自然是二圣的命令。”
“何必同他废话,”旁边另一人嘿嘿笑道:“你还当自己是当初不可一世的周国公殿下么?现在你不过是个卑贱的囚徒而已,命都在我们的手里!还不乖乖求饶?”
敏之冷笑:“你试试。”
几人眼神互对,那发话者先迫不及待地纵身扑上。
一道血光从眼前闪过。
鲜血泼洒在地上,有一些沾在敏之的衣袖上,他手中握着一把短刀——原本藏在袖子里的,刀尖上血珠滚滚。
那方才还叫嚣得意的差官面上吃了一刀,愕然不信地倒地,死不瞑目。
***
圆睁带血的双眼直直地看过来。
“啊……”阿弦睁眼,猛地挺身坐起。
呼吸急促,胆战心惊,举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跟身上,又确认现在是在长安的宅子之中,才缓缓地吐了口气。
“你猜他们说的是真是假?”身旁有人幽幽发问。
阿弦转头,却见敏之竟就坐在床边,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本要斥责他的无礼唐突,但想到方才梦中所见,阿弦竟然失语,“方才……是你让我看见那一幕的?”
敏之笑笑:“你不是好奇么?亲眼看到真相是不是比想象的更有趣?”
阿弦惊魂未定,只是瞪着敏之。
敏之却微微俯身,笑着低语道:“还没完呢,你何不继续看下去?”
***
风萧萧,掀动茅屋上的细草,有些便随风飞舞而下。
荒郊野地里,却仍有兵器相交的声响,地上已经又多了两具尸首,剩下的人却还在性命相搏,做困兽之斗。
敏之也受了伤,俊美的脸颊上染了两点血渍,手中的短刀早被血染,他盯着对面三人:“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这几人不料敏之竟如此凶悍,眼见同党死了过半,不免心生退意。
其中一人却歇斯底里般叫道:“若是周国公不死,死的就是我们了!不能退。”
正在对峙之中,却听到马蹄声响,急促靠近。
几人惊恐回看,却见从林外路上飞驰了几匹快马入内,马上的人黑巾蒙面,当看见眼前情形的时候,便笑道:“殿下,二圣心存仁慈,才叫人护送你前往岭南,你怎么残暴之性不该,竟又将他们杀了呢?”
那几名差官才知道来的是同伙,顿时都放松下来。
新来的有几人翻身落地,动作敏捷利落,竟是高手。
敏之冷笑道:“敢情是怕我死不了,特意还叫你们背后补刀么?”
“哪里,”为首之人却未曾下马,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敏之:“我们可不是为取殿下的性命而来,相反,我们是怕这些人不小心伤了殿下贵体……”
说到这里,新来的几人上前,间不容发之时,惨叫声连连,原先意图谋害敏之的那三名差官已然毙命,这些人至死都不知原因何在。
敏之微微眯起双眸,方才他一人独对众人围杀,尚且无惧,但是此刻……却禁不住寒从心底生。
为首那人似看出他的畏惧之意,越发笑了几声,道:“让殿下受惊了,现在……还请您乖乖地放下兵器,跟我们走,我保证不会为难殿下,不过……若殿下不识相,我们少不得用些手段,误伤了您就不好了。”
敏之道:“你们想干什么?”
那人虽然蒙面,露在外头的双眼却烁烁不已,盯着敏之笑道:“何必多问?殿下跟我们走就知道了。”
敏之看着那种眼神,听着他的笑声,心中大为厌恶忌惮,竟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那人笑道:“看样子殿下不打算听话了……你们还不伺候殿下?”
眉一挑,两侧之人虎跃围上!
***
“呜呜……汪汪!”
犬吠声越来越激烈。
“阿弦,阿弦!”又有人大叫。
阿弦爬起身来,还未来得及说话,先长吸了一口气,然后便咳嗽起来。
虞娘子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是怎么了?又被梦魇住了么?”
玄影在旁本来叼着阿弦的衣袖,此时才放开。
阿弦的手压在胸口上,心好像就在她掌心里跳动一样,这样剧烈鲜明。
无法回答虞娘子的话,阿弦转头四看:眼前并无烈烈燃动的火光,没有那个穷途末路决然一炬的不羁身影,也并没有……化而为鬼的周国公贺兰敏之。
阿弦揉了揉眼,手背上却尽是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