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虽不见老爷常来,却是位眼光一顶一的主,”鸨娘眸里霎时浮起笑来,恭维罢又故与他为难两句,“只是这素雪姑娘……初来乍到也架不住芳名之盛,京中高官贵爵尽都指了名儿地要见她,可咱们姑娘怎都分不出身来不是?”
平怀瑱岂不知她意图,省得同她多费口舌,摸出两锭白银。鸨娘接到手里掩口喜笑,这便将几位姑娘挥退,亲引路至三层楼阁之上,将他请进清净上房中。
蒋常一路随行莫敢置问,既然猜不透平怀瑱心中意图,便老实本分地陪着守着,瞧那房里窗明几净,物什精巧,可怎看怎不洁净,不愿用这杯盏为他斟茶。
所幸倒没候上多时,鸨娘拿了好处颇为爽快,不到半炷香的时辰便催促着素雪姑娘来到房里。
平怀瑱闻声侧目,待人至帘后现身,薄纱将雪白面容半遮半掩,藏不住清浅如画的一双柳眉与水目,确是人如雅名,不虚盛传。
素雪姑娘低垂敛首,隔数尺向他盈盈作拜,听平怀瑱沉声一笑,直言相问:“‘素雪’,许家小姐可惯得这雅名?”
眼前女子如遭雷震,陡将双眼抬起直直望他,这一“许”字时隔数月,倍感久违。
来京未至一旬,她之身世本不该为人知晓,而家逢惊变、连夜失亲,更无人予她过问怜悯才是。此刻闻此一问,不知来人究竟为谁,又是意欲何为。
平怀瑱把她神情尽收眼底,不作解释,仅再问道:“我知你定不愿遭家变之事,但不知事已至此,你可心甘情愿留于风尘?”
短短数字令素雪湿了眼眶,眸底惊诧渐渐散去,默了半晌向他自嘲笑道:“老爷这话实不该问的,天下间哪有良家女子心甘情愿糟践了自身。”
“你如今倒算不得糟践自身,”平怀瑱抬手,身后蒋常回过神来,将一镂花圆凳抬上前去,好教姑娘坐下说话,素雪福身谢过,落身才听平怀瑱接道,“你尚且洁身自好,也未失一身礼教,如此最是可贵。不过只此一时,待时日久长,难保还能守得本心清白。”
素雪眼角愈显殷红,听他所言残忍可确乎字字不虚,身在此间不由己,连她自己也断不定何时会遭摧折。然隐约之间,她又从那话里听出几丝生机来,一眨不眨地望向他,如溺水幸得半块浮木,正该牢牢攀紧在手中。
平怀瑱笃然:“我可为你赎身。”
“却不知……奴家可助老爷何事?”
聪慧至此,恰合心意。
“我缺一早逝之妻。”平怀瑱颔首道明意图,此话一出,顿令身侧蒋常惊诧瞪目,然素雪实难听得明白,“我曾允一人一心,此生不娶,但父母之命临身,想来非得做戏一场。你若愿意,我‘妻’逝日便还赠自由。”
“可奴家风尘之身,老爷家中如何容我?”
“我自会予你另一重身份。”平怀瑱听她并非不愿,再道,“我知你从前曾与一家立下婚约,后许家逢难,你亦遭悔婚。”
素雪不料他连此事亦知根知底,禁不住窘迫心伤,原不知应何,又听他兀自接了下去:“如此薄情寡义之人,不要也罢。他日事毕,你以我义妹之身定能嫁得更好;若不愿嫁,也可余生无忧,不短用度。”
室里空余沉静,素雪已然知悉他意,不过徘徊难决,不知往前这一步究竟是吉是凶,眼前之人当否尽信。但几番思来想去,觉如今早没了更需顾虑的缘由,若横竖要入火坑,倒不如赌这一回的好,总坏不过在这泥泞底下越陷越深。
她站前身来施礼回道:“奴家谢老爷相救于水火,此事但凭安排。”
平怀瑱心甚满意,至此算得言妥,当下嘱蒋常护素雪同去索卖身契书来。
这边儿蒋常早已漫起满头薄汗,好一会儿从那彷徨里挣脱出身,想如今平怀瑱已不是太子,天下诸事尽在掌握,又何须不安呢。
如此将自己好一阵安慰劝说,终平了疾疾心跳,嗅着扑鼻脂粉腻味,随素雪往廊角转去。
行了片刻,不提防被这女子顿足同自己撞到一处,蒋常探手去扶间听她斗胆探询道:“奴家失礼了……敢问足下,您家老爷究竟是何人?”
蒋常语噎,想她到底把这话问了出来,无奈摇头,隐晦答了半句:“姑娘只管记住,在这京里无人位其之上。姑娘聪慧,如此该猜着了。”
素雪似懂非懂地听在耳里,福礼过后再向前行。
莲足步步,忽于一刻再止,已是惊得不可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