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平怀瑱百感交集,道不明是骤感松懈还是愈觉怅然,无言看他行礼告离,未见他积郁行出御书房后,忽于阶下吐出喉里浊血来。
蒋常惊得上前搀扶,赵珂阳抬手一挡,以袖拭罢,复行往前未作回首。
身后蒋常远远目送直至再瞧不见,摇头轻叹着折向室里,没将此景告与皇帝。
新香仍自燎燃,平怀瑱揉额深嗅,好容易舒缓些许,听着渐近足音侧眸望来,骤生一问:“这宫里是否确该有喜事了?”
蒋常默声不答,顺眉近前拨香。
“昨年安玶出嫁难得热闹,但时值非卿征战在即,先皇又长卧病榻,宫里人始终未得几分轻松。眼下时有不同,该冲些喜气。朕日前将宣于雪封为诚敬公主,逢她年龄正宜,可为她寻门好夫家。”
蒋常手里微顿,差点儿滑了指间炉盖。
“仔细些。”平怀瑱瞥他一眼,不深究他失神之责,就此说回先前之事,“再与朕细讲,那孩子现今是何状况?”
“嗻。”
蒋常小心翼翼阖拢炉盖,放轻声音同他详述所知。
至戌时平怀瑱得罅出宫,去往李府寻见李清珏。
凉月方上枝头,暮色退尽消却白日余热,平怀瑱入庭院时见一竹榻置于树畔,而李清珏侧卧其上沉睡未醒。他不忍打扰,轻坐榻侧静相陪伴,好半晌才待人悠然转醒。
李清珏尚自迷糊,朦胧被他探手抚了抚睡得温热的半面脸颊,虚着双眸轻轻一蹭,问道:“几时了?”
平怀瑱笑答:“戌时过半。”
李清珏撑身坐起,后知后觉地抬眼望月:“睡了挺久。”随后又言,“臣方才做了好长一梦。”
“梦见什么?”
“盛世太平。”
“仅是如此?”
“‘仅是如此’?”李清珏摇头,“皇上以为守得太平永固十分容易?”
“不易,”平怀瑱笑予承诺,“但定能如愿。”
李清珏听罢浅笑,眸里认真:“臣信,臣想要的,便是君王安泰,山河长存。”
平怀瑱心下动容,今夜前来寻他本有要事,借此时机问出口道:“而我所求,除山河长存,还有你长伴君侧……清珏,倘有一日我身事了,胆敢放手这江山与人,你可愿同我去往寻常人家,闲度余生?”
李清珏抿紧双唇,眼底神色霎如夜湖暗沉,险些以为眼前人窥破了他方才梦境。
说什么盛世太平,不过他冠冕堂皇一句善言罢了,他所梦之事无甚鸿伟,只闲院三两间,粗茶盈肺,人一双。
可这天下平怀瑱得来不易,且膝下无子无女,又可安心放手与谁?
李清珏不敢答。
平怀瑱不失耐性,似能揣测他心中顾虑,执他手抚慰道:“莫多想。”
温柔三字教李清珏听进了耳里,于是但管凭心:“臣岂会不愿?”
“好,”平怀瑱顺眉轻笑,将他手抵上眉间,“我今来此,是有一事告与你知。”
李清珏料定他所言之事定不平凡,倾过身去,旋即有低语传来。
“我日前令蒋常寻一故人之子,现已得踪迹。”
李清珏不问缘何寻人,但问故人为谁:“何人之子?”
话落觉交握之手愈紧,平怀瑱沉眸与他对视,执手不愿松开半寸,声轻却如山重。
“老六遗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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