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倾空山,江林深寂,四周一时无声。子娆静默片刻,继而唇锋略勾,曼然淡道:“确实有用,难怪当年师叔祖轻而易举便逃离王城。单靠卢狄,制造混乱放你出狱容易,真正将一个刑余重犯庇护那么久却难,倒不知岄息究竟将师叔祖藏匿在何处,竟连禁宫影奴都未曾察觉。”
歧师目中隐有寒芒闪过,阴沉沉地看向她:“藏匿在何处,又与你何干?唔……我倒险些忘了,襄帝是因九公主诞生赦我不杀,哼,那时候若非我在王城,不知还有没有你这九公主,说来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江畔幽波隐隐,映照子娆眸光轻闪:“师叔祖这话叫人听着蹊跷,总不成我出生时,师叔祖人在王城?”
歧师又笑了一笑:“九公主诞时,琅轩宫天生异像,白昼倾夜,九星耀射,幽香满室,七彩琼光夺目而照殿宇,云阁生灿,医女宫奴皆昏昏不知何境,及醒,公主已降,天朗日清,万方明光普照……”
他用一种极其古怪的语气,叙述王典所载九公主诞生时的情况,竟然分毫不差。咫尺间子娆便这么听着,圆月明亮,照映夜空,歧师背对大江,面容却黑沉沉不见一丝光影,而显得格外森暗。那双刻毒阴邪的眼里,似有什么东西正狰狞翻涌,呼之欲出,却又在转眼间,便消失在黑暗深处,再寻不到半分痕迹。
与那诡异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对视,子娆只觉足下温软的江水亦化作凉意直窜上来,如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于未知的一隅,丝吐红信,不知何时便将作出致命的攻击。这感觉令得人浑身生寒,修眉一扬,眸一挑,子娆忽地问道:“师叔祖,当年你们借故处死妁忧,无非是想褫夺她长老之权吧?什么私通凰族,倒没听说巫族还有这般禁令。”
歧师白眉牵动,眼中戾气陡盛:“你说什么?”
子娆似未见他狠厉的目光,澹澹浅笑:“想来,若非趁她临产生子之际猝然动手,巫族离境天大长老恐怕也不是那么好对付。”
歧师森然冷道:“那又如何?”
子娆仍笑,笑眸顾盼似曳流波,自是清冶魅人:“那关我什么事?我只知师叔祖医术高明,往后我们这些小辈还得靠您老人家多加照拂才是。”
歧师眼神几度变幻,森森阴暗不定,最后,别有深意地扫了她两眼,道:“不就是为那东帝吗?你倒是对他紧张得很,就这点儿小事,也值得三番两次来找我。”
子娆唇畔始终带笑,只是眼底星波深处却见冷流漫绕:“我刚刚看过师叔祖留下的方子,对症下药,但那药性,也难免太烈了些。”
歧师冷笑道:“我只管医病解毒,他用了药自己撑不撑得住,与我何干?”
子娆乌睫一垂,复又一挑,便柔柔道:“师叔祖,我知道你的手段,定有办法让这药平平安安用下去,不过举手之劳。”
不知想起什么事,歧师目中阴气复盛:“你当以他现在的情况,数十种毒再加上九幽玄通的阻缠,是医个头疼脑热这么简单?岄息当初借了以毒攻毒的药理,以特殊的手法控制分量,在他体内不断用下剧毒,只要有更甚一分的毒入体,就能克制其他稍弱的毒性,直到身体极限为止,便是因此,才让他凭血顶金蛇的毒撑到今天。二十年来他体内各种毒性相互制约,牵此动彼,如今没有最初的配方,我便不能动此根本,药性如何缓得下来?缓下药性,倘有哪种药毒压制不住,一旦发作便够他消受!”
子娆知他心性,为人医病也绝不会叫人好过,哪里是无法可施。“话是这么说,但这点小事怎难得过师叔祖?”
歧师方要抢白她两句,忽然眼中毒光一闪,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转,便道:“办法当然不是没有,你亦曾修习巫术,难道不知巫族用药的法子?”
子娆心头一跳,抬眸看他。歧师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不过别怪我没提醒,那法子可不是什么人都受得住的。”
子娆垂眸未语,过了一会儿,淡淡挑唇一笑:“既如此,子娆便多谢师叔祖了。”
月夜下歧师与她冷眸对视,哼地一声出口恶气,再不多言,甩手而去。子娆目视他消失在深夜中的背影,转身以手撑石,淡看明月。
月华千里照江流,幽澜,无波。
第61章 第二十九章
扶川城,一场水灾过后,整座城池草木萧杀,大片大片断壁残垣湮没在微明的晨光下,四处皆是枯石烂泥、黄沙蓬草,放眼望去,哀鸿遍野,满目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