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水温软滑腻,随着我的舒展荡漾出细微的波浪,棠璃向池子里撒着五色花瓣,嫣寻则将玉杵碾碎的珍珠倾倒进来。我浸在盈盈的珠汤里,仿若自己也化成了一条鱼,真想学着游鱼沉溺到底。
嫣寻用象牙篦子细细的为我梳理头发,轻声道:“婕妤是否打算向皇上进言?”
我捧起一把池水,白皙的掌心里一片清澈微蓝:“进言?我又不傻。”
棠璃笑道:“慕容美人也真是病急乱投医,该说不该说的都在娘娘面前说尽了,当真是一点避忌分寸也没有的。”
我道:“也不知道她听了什么人的话,现放着正经的菩萨不去求,居然跑来求我。我若是傻愣愣的答应了,以后查出来便是欺君叛国的死罪。我若是不答应,徒然又在后宫多了一个敌人。这倒是做好的一石二鸟之计。”
嫣寻道:“即便多一个敌人也好过做那起没脑子的事情。娘娘若真的替慕容超求情,只怕将来在东秦都无立锥之地了!”
我叹道:“正是这个理——慕容美人也实在无用,不过几句话,蝎蝎螫螫说了这半天,还不如她身边的宫人审时度势会看人眼色。”
身后遽然响起萧琮的声音:“什么宫人会看人眼色?”
我心里一激灵,便知道他定是不许守在池外的锦心进来通报了,便微微潜下去转过身来,只露出脖颈以上。眼见嫣寻与棠璃面有惊慌之色,忙笑着说道:“臣妾正与她们说私房话呢,皇上偏生耳尖听见了。”
萧琮饶有兴趣道:“什么私房话儿?”
我脑中灵光一现,盈盈道:“臣妾正逗她俩,说若是她们有幸生在西汉成帝时,每每待赵合德入浴,便能哄得汉成帝袖出百金。天长日久,通晓成帝眼色,何愁不能攒下一笔体己钱呢?”
萧琮朗声笑道:“这有何难?莫非婉卿以为朕不能效法汉成帝一馈千金么?”
笑罢扬声道:“人来!”
康延年从七巧莲宝帷帐后敛容走出,我忙潜下水去,只露出一双眼睛。隐隐听萧琮说赏,嫣寻棠璃谢恩不迭。
五步之外的紫铜错金仙鹤炉中散出的淡薄轻烟徐徐直上,一双猿顶双花烛台外罩着蟠桃图案的大灯罩,萧琮缓慢的褪去玄色绣金龙长袍,眼睛只直视着埋在池水里的我。
他一挥手,嫣寻棠璃皆躬身垂首无声地退了下去,只传来化仙池殿门关闭的“吱呀”一声。
我骤然之间又慌了神,忙游到池尾仙人雕塑后,准备借着阴影的遮掩爬上岸来,萧琮的声音沉甸甸的传过来:“你做什么?”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背上,我慌乱的攀着仙人的裙裾,上下不得。萧琮负手悠悠走过来,半蹲下捏起我的下巴,一股浓浓酒气扑面而来:“玉骨生凉粉汗轻,冰绡拂拭雪肌明,婉卿,往日你如此知情识趣,今天躲什么?”
我见他已有醉意,惶然回道:“臣妾适才只顾说笑,忘了君臣之礼已是大不敬,现下衣衫不整寸缕不着,更是对皇上不恭,臣妾想,想穿上寝衣……”
他轻轻嗤笑一声,顺着石梯走了下来,抖落身上的薄衫,只一个伸展,便如箭鱼般在池水里围着我自在穿梭起来。我搂着双肩,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直到他自己大约觉得将我逗弄够了,这才靠着玉石错边的温泉池畔懒懒道:“过来。”
眼前的萧琮神色淡然,一双曜石般的眼睛闪着熠熠的光,我踩着石榴花纹慢慢靠近,温暖的水波在我身体两侧滑行。萧琮脸上有些红晕,双手紧紧搂住我的肩,让我不能动弹。
他胸膛的肌肉和我裸露的肌肤因着温泉软糯的触感黏/热的贴在一起,亲吻和爱抚也变得潮潮的,让人心底发颤。
整个化仙池静静生香,默然无声,只闻得哗哗的温泉水流入池的声音。
萧琮忽然凝神看着我笑道:“你这回怎么不推拒了?”
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双手软软撑在他的胸膛上,连身子也随着亲吻的深入紧紧相贴。他笑吟吟的看我,我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忙忙推开他朝一旁游去。萧琮“哎”了一声,揽实我的腰:“不过白说一句,看你恼成这样!”
他含住我的耳垂,含糊道:“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要来你这里?”
我在恍惚中回道:“皇上虽是一国之君,难免也有由着性子的时候,臣妾岂敢妄猜妄议?”
他更加用力的吮吸,又用手轻轻掐了我一把道:“朕知道,你对待六宫谦和有礼,从不争风吃醋,着实委屈了你。但今日何须在朕面前装这种端庄样子,这宫里正襟危坐如履薄冰的女子太多,朕不要你也流俗!”
我卡住他上下游弋的双手,借助浮力半骑在他腰上,红了脸嗔道:“既然要嫔妾不端着样子,皇上也别拿出帝王的款儿来吓唬人!”
他被我钳制住,想要动作又使不上力,无奈笑道:“瞧瞧,也不知道谁吓唬谁.才夸了你就忘形,哪有你这样龙凤颠倒的?”
我已是熟透了的柿子,只管佯装着恨恨道:“皇上若还是卖关子,嫔妾也就只有得罪了……”
话音未落,萧琮已搂住我在水里打了一个旋儿,将我压制在身下道:“今日早朝,兵部呈上归德大将军刘子栋的折子,说是吐谷浑残余势力全部剿灭,裴少庭冲锋在前勇不可挡。朕想着,怎么着也要来你这里走一遭告诉你这个消息,让你欢喜欢喜,别只在朕没来的时候偷着哭鼻子。”
是这样的么?
我看着萧琮浅笑的脸庞,他对我不可谓不好,虽然不能专宠,但尽到了一个帝王丈夫的责任。我不爱他,自然也没有独占之心,也不会夜夜在孤寂的夜里哭泣,然而这一切于不明真相的他来说,却是那么的值得心疼与尊重。
我痴痴的看着他,瞳孔里印出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影子,那样的苍凉,那样的冷冽,背对着我低低的吟唱着《采薇调》。
曾经的执手相看,曾经的暮暮朝朝,全都变得那么的遥不可及。萧琮的手温热细腻,抚摸着我身上的每一寸,温柔的亲吻着我的肌肤,我却觉得心里那么空那么空,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残缺了,便再也补不起来。
第二十章 昼明佳境光绕鬓
寝殿内高悬的明黄鲛纱混绫腾龙帷帐依次垂落委地,金丝楠木雕花大床雕刻着象征开枝散叶的子孙万代图案,我与萧琮躺在床上,同盖一幅赤色织锦福字不到头的薄被。
室外已有鸟啼阵阵,西窗下宫灯盏盏,在清晨的黯淡天色里犹如星光。我才翻身,萧琮便醒了,两相依偎了一会。他抚着我的小臂悠悠道:“夏日七月也不见炎热,当真是四季紊乱。”
我静静躺在他胸膛上,挽起他的一丝黑发道:“前几个月雨势太久,减弱了暑气,再过两月许就好了,皇上何必忧心伤神。”
“再过两月?”萧琮低低笑了一声,“爱妃真是后知后觉,再过两月又快初秋了,若是酷热起来,岂非依旧是时月反常?”
我道:“是是是,臣妾愚钝,皇上圣明……”
他听出我话里的无赖,笑着捏住我的脸颊道:“朕就知道你是表面上宁和贤淑,骨子里桀骜不驯的。实告诉你,朕之前早遣人查过你的底细,十人有九都说你喜炼丹药又冷僻倨傲,不堪入宫为妃。可是朕见过你,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才避重就轻,最终将你选了进来。”
青铜宫人抱鱼立灯里的蜡烛燃到最末,灯花吡拨一声暗了下去,我安静的靠在他怀里,不敢去回忆曾经的偶遇给我带来的一系列变故,他是帝王,凭着自己的心性决定世人的命运,而我只是叵测天地的一颗棋子,被动的一步步走进意料不到的局面。
萧琮扳起我的头,凝视着我的眼睛,一手轻轻在泪痣上摩挲:“真是奇怪,你明明豁达,却长着一颗泪痣。”
仿佛为了呼应他似的,我忽的流出了一滴泪水。萧琮慌了手脚,扯起锦被的边角为我擦拭,又问道:“这是怎么了,朕哪句话又戳痛你了?你连哭的理由也与众不同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忽然流下泪来,像是身体里另外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子在驾驭着这一双眼睛似的,萧琮抱紧我,低低叹道:“你年纪尚小,为何总是一副世事淡然的模样。朕不见你也罢了,每每见到你,就像是认识了千万年似的。一见你蹙眉,便总是这里疼。”
他拉着我的手指在心脏上转圈,我舒展手掌,贴在他的心房:“后宫佳丽三千,个个艳惊天下,皇上这颗心怎么疼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