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 / 2)

我正待叫嫣寻进来伺候,隐约听得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我侧耳细听,像是李顺在回报什么,大概又是康延年来询问胎像吧。

晚风徐徐而至,穿堂而过,带起殿内鲛纱帐随风轻舞,如水面波澜隐隐波动,浅青色纱帐里仿佛裹了倾国美人,在充溢着花香的风中翩翩然。我被这奇妙的景致吸引住,一时竟忘了唤人。

忽然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我只觉得眼前一晃,萧琮已经来到塌前。我慌得闭上眼睛装睡,他也未曾察觉。只感觉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靠近,最终撩开我的额发,在额头轻轻一吻。

我心头一热,缓缓睁开眼,恍惚是真的才醒转。

萧琮一张俊秀冷冽的脸遽然映入眼帘,他离得那么近,几乎鼻子贴着鼻子。见我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轻轻啄在我的唇上,那么温柔,充满怜爱。

我怔一怔,旋即揽了他的脖子回应,心里只是一阵阵的悸动难言。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如果他对我像对云意浣娘一样,那么我也不用看到他就搞得自己心里这么难过。如果他肯狠下心来冷淡我,或是新鲜劲过了无视我,那么我也可以在午夜梦回时坦然自若,不用拷打着自己的良心问自己心里究竟装的是谁!

萧琮不意我会回应,一时愣了神,悟过来后紧紧搂着我,口齿也热烈了起来。我一边接纳着他的缠绵悱恻,一边听见他急促的喘息,忙红着脸推开他道:“皇上,您不要您的孩儿了?”言罢抓起他的手放在已经微微有些凸起的小腹上,萧琮也红了脸,嘟囔道:“知道,朕自有分寸。”

又耳厮鬓磨了好一阵,我刚披了轻薄的素锦纱衣半坐在榻上,便听见康延年在殿外回报道:“启禀皇上,揽春所周御女求见。”

萧琮面色一沉道:“她来做什么?不见!”

康延年应了诺,少许又反转道:“皇上,周御女在殿外长跪不起。”

我一听浣娘跪在外面便急了眼,牵着萧琮的衣角哀哀求道:“皇上……”

萧琮见我哀求,扭头不耐道:“她究竟又有何事?”

康延年踌躇,见我示意,便清清嗓子道:“周御女说沈彩女日日倦思懒怠,身子越发虚弱,周御女想求皇上开恩,免了沈彩女禁足之刑。”

他边说边微抬了头觑萧琮的脸色,我怕萧琮生气,正要开口,却听见萧琮平静道:“她若是愿意跪,便尽管跪。你出去告诉她,只别在慕华馆给朕的孩子找晦气,要跪,便回揽春所去!”

第二十八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

康延年垂首退了出去,我心中悲愤难平,起先的缱绻温存刹那都抛诸脑后。果然君心难测,起先为了云意才召我入宫,如今云意不肯逢迎,便把她当做烂泥般践踏,兔死狐悲,我如何能置之不理?

信步至窗台边,我不经意拿起银剪修理一树探进殿来的粉红紫薇。

萧琮默默饮茶,静静注目于我。我有意拂过一支开的正艳的花骨朵,红白相衬,更显肌肤凝滑白皙。我知道萧琮正看着,略略把玩之后手腕一动,在萧琮欣赏的目光中一剪便将那支紫薇齐根剪了下来,掐在手中掷于地下。

他微愕然道:“爱妃不是惜花爱花吗,这又是为何?”

我若无其事继续修剪道:“这一支太过艳丽,未免有招摇之嫌,臣妾虽然爱它,却不得不剪掉它,这也是为了其余的花朵能够并步齐驱。况且盛放的再艳丽又能如何,若是没有护花之人,终究要掉入泥淖。臣妾想,不如在它最美的时候了结了它,何尝不是大爱一种。”

萧琮何等聪明,搁了茶盏走近几步,将我拥入怀中,轻声道:“朕知道你心中为着沈彩女的事,总是不平的。”

我有意让他觉察出我的抗拒,笑道:“皇上说哪里话,臣妾得蒙圣眷,何来的不平之心?沈彩女虽是无心之失,毕竟大错已成,即便一辈子禁足云台馆终老到死,也是皇上的恩典。”

他的手从后圈了上来,直把我紧紧搂住。

“云意性子太倔,朕不是不给她机会自陈。那日你也见了,众人面前她毫不收敛,只管与朕顶撞!静霜是什么人?朕若是不治她的罪,静霜一定会捅到太后面前去,到那时无论云意属意如何,都是灭门死罪。”

我阖上眼,只做不答。萧琮微微叹息:“朕若是不喜欢谁,只管做出宠幸无度的样子,自然有人让其不得安生。若是朕真心喜欢的,反而每一步都要珍之慎之。怎么连你也不明白,朕这样做也是为了她好。”

我微微睁开双眸,昏黄的阳光下,萧琮的身影那样难掩寂寥,唯有我的影子在旁边,两相糅合,才稍稍显得不那么冷清孤寂。

或是他也看见了,更用力的揽紧,低低道:“你有了身孕,要学会抑制自己的心性。若是你喜欢……”他顿一顿道:“朕撤了沈彩女的禁足便是,让她随时过来见见你,让你欢喜,也算是将功折罪。”

他再不说话,只沉默埋首在我颈窝。殿外宫人高悬起薄纱宫灯,烛光荧荧闪烁,无数星芒在我眼中迷离璀璨,兽首里吐出的烟雾缭绕氤氲,缥缈如置身仙境。

我静静抚着他圈在我肚子上的手背,不知道他究竟是否清楚云意是被冤枉的,但我知道,此刻的他,终究是心疼我的。

今时今日,还能奢望什么呢。

不几日,萧琮果然说到做到,撤了云台馆的禁足之令。薛凌云不过问,韩静霜不敢管,唯有在太后耳边日日吹风。太后闻听云意残害皇嗣,很是震怒,好在有了我的前车之鉴,也不全信。便召了后宫有位分、说话管用的妃嫔到长信宫问话。

恰巧我服侍完太皇太后用药,正捧着新摘的葡萄浆果。她拈起一枚道:“往常只有朱槿记得哀家喜欢这些时令果子,现在多了个你,哀家也算有口福了。”

我恭敬的将九龙云纹雕花紫檀托盘放在榻边,奉上丝帕道:“阖宫的人都知道孝敬您,只是怕您吃了生冷身子不舒畅,嫔妾粗生粗养惯了,顾不得那么多规矩,所以才敢给您摘来吃。您别取笑我才好呢。”

太皇太后虽然贪嘴,近来胃口却有些留滞,因此用了两三颗便伸手取过丝帕擦拭嘴角,无不遗憾道:“这浆果味儿是好,可惜每次弄得一手一嘴的汁水,哀家近日又脾胃寒凉,便是玉皇大帝的蟠桃也得忍住嘴了。”

她拍着床榻道:“老了老了,真是不服老也不行了!”

我笑道:“看您说的,您的寿岁和您的福泽是一样的绵延无尽。这就嚷嚷着老了,那起积古的老人又该如何呢?”

葡萄的甜香沁人心脾,太皇太后想吃,又不敢吃,直嚷道:“拿走拿走,换了热热的茶水来!”朱槿笑着上前端了果盘下去,我心中忽然记起在靖国府时百无聊赖,曾钻进父亲的书室里看过不少杂七杂八的书。

此时记起一个饮食方子,忙对朱槿说道:“太皇太后食欲不振,想吃生果子又怕寒凉。不如这样,每日取新鲜葡萄适量,将其洗净去梗去籽,用干净的纱布包了挤尽汁水,再将那汁水淘澄净了煮开,加上砂糖调匀。每日啜饮,但不论几次了。”

朱槿笑道:“好婕妤,这方子可是有什么妙用?”

我偏着头回忆了一下,笑道:“此汁有和中健胃,增进食欲的功效。适用厌食诸症。《本草经》1载述:葡萄主筋骨湿痹,益气,倍力强志,令人肥健,耐饥,忍风寒。久食,能轻身不老延年。”

太皇太后笑道:“难为你为了我这把老骨头还去翻医术,真是个有心的孩子。”

我扶了她的手道:“您有什么好东西总记得我,难道嫔妾就不该为了您用点心思吗?”

说笑间,一抹红色的身影俏生生的闪了进来,我正纳闷是谁那么大胆,进出大安宫不经通报,却见朱槿早迎上去恭敬做了个双福道:“长公主万福金安!”

我抬眼望去,迎着耀眼的日光,她打扮得很是特别。头上像男子一般戴着紫金冠,同萧琮一样用羊脂白玉的簪子笄住头发。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色绣金烟雨墨凤箭衣,腰上束紫金带,配着同色的红色洒金裤,足蹬一双皂色小蛮靴。晃眼一看,真像是刚从外界儿打猎游耍回来的王孙公子。

我骤然记起史湘云来,她现在这样子装扮,特立独行,活脱脱就是一个假小子。

我笑着起身见礼,她一把扶住嘻嘻笑道:“咱们都是故人,婕妤何须客气呢。”

我闻言一怔,再抬头时便带了七分探究,面前的女子娇艳惊鸿,竟似一朵盛放的木棉,既有亭亭玉立的美丽,又有豪气干云的英气。只是说不出来的眼熟,我看了半晌,太皇太后笑道:“别理这个猴儿精!”

她忍不住“扑哧”道:“裴姐姐,难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朱槿也忍不住笑,仍引向我道:“这是顺平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