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叫了一声“裴姐姐”,我顿时恍然大悟,她就是萧琮亲妹,当初在晋怀寺外被京兆尹儿子李程觊觎美色,差点掳了去的萧娷娷!
太皇太后纳闷道:“你们什么时候见过的?”
长公主直给我使眼色,我会意道:“之前公主进宫谒见太后,嫔妾有幸见过一面。”
太皇太后笑道:“这孙猴子时常不来看我,今日一来便这幅打扮,哀家乍一看,还以为是琮儿下了靶场回来呢。”
长公主抿着嘴笑道:“您不是嫌孙儿聒噪,不喜欢么?孙儿即便来了也只敢在殿外看看,不信您问问朱槿嬷嬷,孙儿究竟来过没有呢。”
朱槿脑子向来转得快,此时接上话道:“来过来过,长公主但凡回宫,先不先的就来大安宫外面转悠,只是每每不凑巧,有时您正好睡下,所以竟未回报。”
太皇太后很是疼爱长公主这个孙女,也不计较是真是假,携了手让她坐在榻上,我恭敬站在一旁,太皇太后瞥见便说:“你是有身子的人,况且我这宫里也不计较那些虚礼,你也来坐着。哀家看着你们两个心里欢喜。”
我告了罪,虚虚坐了一点。寒暄的话还没说两句,长信宫便派人来传。
太皇太后皱起眉道:“三不五时的总叫去那里,什么意思?那檀香烧的烟熏火燎的,有身子的人怎么受得住?”我见她有阻挠之意,忙起身福道:“太后从不无故传召,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才唤嫔妾去。”
她见我没有拒绝的意思,叹气道:“可怜见的,哀家通共就你这么一个顺眼的,她还不叫你消停!去吧去吧,太后也是个面黑心软的,你小心谨慎些,自然就好了。”
顺平长公主笑着拉了她的手道:“皇祖母要是不放心,孙儿陪着去不就行了?”太皇太后闻言也展颜道:“说得是,恐怕这宫里也只有你这个伶俐鬼才能哄得她笑了。那么你便同去,等你母后训完了话你们再来这里。哀家有好东西留着给你们吃,便连你皇帝哥哥也没口福的!”
我笑着谢了恩,与顺平长公主一同出来。她说说笑笑,与我全然不生疏。走过一片蔷薇架,那蔷薇花叶茂盛,香味清远馥郁。她随时摘下一枝来别在我的发间,歪着头端详笑道:“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2裴姐姐,我皇兄虽不是紫微郎,但你如花娇美,哥哥又宠你爱你,可不正应了这首诗吗?”
我红了脸道:“长公主与驸马不也是两情缱绻鹣鲽情深,就会取笑嫔妾么?”
顺平长公主半嗔半笑:“我的是我的,你的是你的,我就笑话你,莫非你不欢喜么?”我啧啧道:“人人都说公主伶牙俐齿,这会子也开始耍赖了。”
她只是笑,我忽然忆起一事,摒退左右低声道:“去年皇上与长公主出宫之事无人知晓吗?”她脸色一紧,环顾四周,凑近道:“姐姐切莫声张,我与皇兄出去的事决不可让外人知道,便连太后、太皇太后也要瞒着!”
我见她神色严肃,忙颔首道:“这个自然,公主只管放心。”她这才转了笑脸,慢悠悠继续走着,我不经意问道:“那个李程鱼肉乡里,难道就这样放任不管了?”
长公主哧道:“看来你真是不知道,我与皇兄回宫的第二日,皇兄便抄了他们家,京兆尹及府里男子发配漠北,妇人充作官婢。至于李程,他罪恶满盈,听说腰斩于市那天西京城人人叫好呢!”
彼时赤日当空,树阴合地。我闭了闭眼,似乎能闻见一地的血腥味,忍不住弯下腰干呕起来。
第二十九章 怜卿甘做及时雨
嫣寻慌的上来一阵捶背抚胸,半天才好转过来。
我拿起绢子拭嘴,不好意思道:“让公主见笑了。”
长公主摇头,微有愧色:“你有孕在身,是我糊涂了,怎么跟你说起这些,害你恶心半天。”
我抚着小腹笑道:“她在里面快三个月了,正是让嫔妾孕吐的时候,与公主何干。”
她好奇的伸手触碰我的肚子,又笑着说:“裴姐姐,你说这孩子在肚子里是什么模样?她在里面都做些什么?”
“那么小能做什么?总不过是吃喝睡觉罢了。”
她俯下身去直视我的肚腹,天真无邪道:“别只顾着吃吃喝喝的,早点出来吧,姑姑等着你呢!”
我笑着拉起她道:“公主别眼热嫔妾的肚子,你也要趁早为驸马添丁才好啊。”
她脸涨得通红,半天娇嗔的憋出一句:“我还小呢!”
一路无话,直到了长信宫,太后的近侍玉竹嬷嬷早上前来托了长公主的手,又示意嫣寻跟着进来服侍。
众人见过礼,我才看见殿里珠玉围绕,虽只是十来位有地位的妃嫔,却一个个花红柳绿,衣香鬓影,早早的端坐在太后周围。
我显是来迟了,所幸长公主蹦跳着蹿上了太后的紫檀座,一头扎在她怀里。太后本阴沉了脸,此刻拿手摩挲着长公主的头笑道:“几时来的?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长公主仰起头笑道:“未时来的,才去皇祖母那里请了安,着急忙慌的就过来了,路上碰见的宝婕妤。”她又笑道:“儿臣年纪再长,也是母后的孩子,就算母后不疼儿臣,儿臣也不敢不来孝敬。”
皇后念声佛道:“长公主越发懂事了。”
太后拧了拧长公主的脸颊,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懂事什么?都适了驸马的人还跟个调皮蛋似的一味胡闹!”
话虽如此,她又忙着叫玉竹铺上芙蓉簟让长公主坐,又唤人上茶和时令鲜果子并糕点,言谈间一直拉着手不放,对萧娷娷的疼爱溢于言表。
韩昭仪冷眼看了一阵,轻咳了几声。太后回头见我还站在殿中,淡淡道:“宝婕妤向来失于走动,如今有孕在身,整日坐着对身子反而不好,还是站一会吧。”又示意道:“你就和珍淑媛挨在一起,哀家看着你们姐妹两个倒像娥皇女英似的。”
众人脸色俱是一凛,又都不敢言声。我明知太后心中不悦,不肯赐座是给我下马威。故意让我站在刘娉身边,让众人看着我俩虽都怀有龙子,却一坐一站,高下立见。
我心里郁闷难言,却不得不谢了恩,由嫣寻扶着挺直了腰杆站在刘娉身旁。刘娉端庄的坐在软和的玉兰簟上,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连余光也不带看我一眼,只仔细聆听着太后的话。
太后一时与长公主笑罢,再对着底下众人便换上了冷漠威严的神气,“哀家也不跟你们转圈子,前几日珍淑媛在乐成殿外摔了一跤,你们都听说了吧?”
众人唯唯诺诺,我心里骤起一片寒凉,萧琮的话在耳边回荡,“若是太后有意立威,云意就是灭门死罪”,顿时便悬起了一颗心。
太后又问:“哀家听霜儿说起心里唬了一大跳,珍淑媛既有了皇家子嗣,理应万般小心才对,怎么好不好的滑了一跤?幸而没有大碍,若是皇嗣有损,你们谁赔得起?”
我垂着头捏紧了手里的绢子,心里七上八下。
刘娉这时恰好起身跪道:“嫔妾该死!”韩昭仪眼波一扫,嗐气道:“怎么是妹妹的错呢,分明是有人故意使坏,才让妹妹跌倒的!”她言语间有意无意朝我瞟来,裕妃轻笑:“昭仪妹妹又来了,大天白日的,谁敢推倒珍淑媛?可不是公然不要命了么?”
韩昭仪又一茬没一茬理着手里双面绣团扇摇柄上的红麝珠穗子,淡淡道:“谁知道呢,或许真是豁出命去不要了也未可知。”
顺平长公主端着茶盏问道:“珍淑媛也有喜了?既这么说,当真是罪恶滔天,只不知道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她雪白修长小葱儿一样的五指印在碧青的福寿安宁茶杯上,显得晶莹皎白,莹莹生辉。
韩昭仪见她问起,嗤然笑道:“可不是呢,既然公主问起,嫔妾少不得说句僭越的话……”
“既知道僭越,你还在太后面前说的什么?!”
萧琮的声音骤然响起,回荡在空旷的长信宫里,嗡嗡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