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充衣笑的奸诈:“宝婕妤这话嫔妾真是不爱听,犯了娘娘的忌讳?娘娘美艳不可方物,何来的忌讳?若不是珍淑媛闪了舌头,娘娘又怎么会小惩大诫?”
郭贵人性子温婉,见她姐姐挑起我的刺来,忙陪笑道:“宝婕妤也是想息事宁人,毕竟人多眼杂,传了出去对昭仪娘娘颜面无益啊。”
刘娉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极力自持道:“是嫔妾不会说话,触怒了昭仪娘娘,嫔妾该死!”
韩昭仪此刻便连眼角余光也不扫她,只对我说道:“宝婕妤,郭充衣刚才说得你可听见了?忌讳?你倒是说说本宫的忌讳是什么?”
我见她眼里闪着熠熠的光彩,想必自以为拿了我的把柄,每一次的杀鸡儆猴终于盼到了最终的目的,终于可以找到借口收拾我了。
我知道她此刻玩味的看着我,最希望的便是我痛哭流涕、恐惧求饶,我偏偏不这样!
微微敛容,我刻意突出肚子朝她走了两步,盈盈福道:“当着后宫众姐妹的面儿,人人听得仔细清楚,珍淑媛不过提起要送白玉膏给昭仪,便让昭仪暴怒。嫔妾想,必是昭仪娘娘对白玉膏过敏,或是厌恶那股子白濑味儿。淑媛不知道,自以为那是极好的东西,上赶着要给娘娘,这才让娘娘一时失了分寸。”
韩昭仪不以为然,我又低眉道:“娘娘若是没有忌讳,那么珍淑媛又是缘何受罚挨打?嫔妾实在不明白郭充衣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意指昭仪娘娘随性而为,无视宫中法度?嫔妾不敢妄猜,还望昭仪恕罪!”
郭充衣面色一凛,冷笑有声道:“婕妤娘娘一张嘴真如刀子一般锋利!嫔妾为人,昭仪娘娘是最清楚的,嫔妾有什么便说什么,何曾心里装过这些不上台面的心思?”
我也微笑回应:“既是如此,自然是最好不过。充衣心里坦坦荡荡,又何愁昭仪娘娘会多心呢?”
韩昭仪终于不耐道:“行了!各位妹妹都不要争了。今年这些花色良莠不齐,全无百花齐放之景,本宫看了实在闹心!”
这里是晗风殿到长生殿的必经之路,甬道上嵌着打磨成六棱的汉白玉石块,两旁夹杂种着一树又一树蔷薇和牡丹,姹紫嫣红,在或恢弘或精致的殿前开的艳丽无比,香气馥郁,相距甚远也不影响花香的散漫。
如此赏心悦目的美景,在韩昭仪眼中却成了闹心之物。
我忍不住暗笑,兄弟阋墙窝里反,刘娉失于控制,果然才是韩昭仪最致命的软肋。
第三十七章 一枕新凉一扇风
这一日,我斜倚在东偏殿窗前的榻上看书打发辰光。晌午日头逐渐毒辣,我逐渐也不想出去闲逛,除了去大安宫问安,便是偶尔浣娘过来说笑几句。
棠璃拿着鸡毛当令箭,总说萧琮怕我贪凉,死活要给我盖一袭石榴色华丝薄被,连身下卧着的玉兰簟也软软铺上了一层纱,说是隔住寒凉。湖水色秋罗销金帐被银钩勾起,那弧度颇像一个咧开的笑脸。昙花小榻上堆了三四个湖绿缎子绣广玉兰的越棉掺决明子枕头,绵软舒服,枕之清心明目。
长姐前日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父亲进内探视时说起外孙便笑的合不拢嘴。奈何孩子尚小,长姐又在月子,因此即便我心里痒痒,也不得相见。我托穆司衣做的衣服尚未完工,嫣寻去催了几次,她都说一时找不到好料子,又或是所用丝线不合规制,每每神情慌乱,只管搪塞。
我翻了几页书,渐觉无所事事。便支起了身子要水喝,锦心小跑着捧了五彩花蝶冰纹大碗进来:“娘娘请用!”
我望着那个比我脸还大的海碗,哑然失笑道:“你跑什么,这是饮牛呢?”
锦心抬起头笑道:“娘娘别怪罪,只因娘娘秉性体弱,又怀有身孕,因此大暑天也不敢用冰。奴婢知道娘娘其实最喜欢凉爽之物……”
她觑见我笑,便放心道:“奴婢用这种海碗盛水,每隔半个时辰用新汲的井水浸着,奴婢想,海碗口大,寒气不易长存。不过是取些凉意让娘娘舒服些,究竟于娘娘的身体无碍!”
“果然是个好奴婢,事事想的周到!”
萧琮身形未现声先闻,转瞬大踏步进来,见我要起来福身,忙一把撑住我的肩膀含笑道:“婉卿与朕何须如此客套?”
我望见他额头微微有汗渗出,忙拿了自己的绢子为他擦拭,又端过锦心为我新湃的凉水呈上道:“皇上走热了,想必也渴的厉害。所幸这水只有凉意并无寒气,请皇上饮用。”
萧琮接过咕嘟嘟便灌下去大半,饮罢道:“真是酣畅!”
我忍笑接过碗去,萧琮偏头瞥见,也撑不住道:“朕知道你想什么,你心里想着朕贵为天子,怎么也和市井贩夫一样,只管牛饮,毫无风雅之量?”
我拖着他的手娇娇笑道:“您也未免太看不起臣妾了。男子汉大丈夫,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原是应当的。这也不会因为您是九五至尊就有所改变,难道是皇上就应该裁量着气度过日子吗?臣妾实在不能苟同。”
萧琮眼睛里放出光来,也不顾锦心在旁,一把将我揽过抱在大腿上坐着:“皇祖母曾经爱说一句话:‘各有因缘莫羡人’。朕今日才知道,这话竟有极大的道理!”
我推了两下徒劳无功,也安然偎在他怀里道:“您每每日理万机,原本就极劳累,若是到了臣妾这里还不能展颜,臣妾也实在愧为人妇了!”
萧琮明澈的眉目间带着烟华鼎盛的倦色,他揽紧我,又抚上小腹道:“婉卿,朕听闻大姨生了个儿子。你说咱们的孩子是女儿还是儿子?”我笑道:“皇上自然是喜欢儿子的,若臣妾生的是女儿,还望皇上念在素日情分,多多海涵。”
萧琮立时不悦道:“混说!即便是女儿朕也是极喜欢的!”又转而欢喜道:“女儿多好,民间说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你想,你产期在冬日,待朕下朝后,从大雪纷飞的外界踏进你的慕华馆,一眼便看见咱们的孩子嘻嘻笑着,那是多么贴心暖肺的滋味?”
我静静偎在他身上,虽不言语,却满心欢喜憧憬。他描述的那样温馨,我,他,还有未出世的孩子,冬日严寒,外面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我们一家三口却在暖意融融的屋里相视而笑,这是多么好多么好的画卷!
萧琮忽又想起什么,问道:“大姨得子,你可送了什么?”
我笑道:“能送什么?臣妾一切都是皇上赐的,左不过给姐姐赏些金银玉器聊表心意罢了。”
萧琮取笑道:“这也太生分了。你自己难道就没有梯己的东西送去?”
我大笑道:“皇上这话羞煞臣妾了,想臣妾一分一毫俱是皇上给予,岂有梯己之说?”
萧琮也笑道:“朕就知道你一向抠门。来人……”
康延年应声而至,萧琮道:“传朕旨意,赐千金为右千牛卫长史钟承昭洗儿钱,另赐各色布帛十匹,洗浴金盆一个,檀木小弓一把。恭贺靖国府公含饴弄孙之喜!”
康延年领了旨意,自去掖庭吩咐置办不提。
萧琮闻着我发间的味道,喃喃道:“不知为何,朕一来你这里就舍不得走,你每每却又偏要赶朕走早点离去。”
我见他说得痴缠,脸上一红道:“臣妾不敢!”
萧琮只管嗅来嗅去,渐渐口齿含混,喘息声重。我忙不迭推开他道:“皇上!”
他悟过来,忽然笑道:“朕又失态了,朕真是来不得你这里,一来便和毛头小子似的,只是玩不够。”
我笑着嗔他,说笑着又取来酸梅汤与他共饮。殿内四角的白银缠枝莲龙纹四足铜鼎里放置的冰块缓缓散发着凉意,萧琮坐着吃了几个新湃的石榴,忽而记起:“这石榴好新鲜,朕记得谁宫里就有几颗石榴树来着?”
锦心嘴快,回道:“沈彩女的云台馆就种着石榴树。”
我阻拦不及,萧琮脸上已有微微神往:“云台馆?朕有些时日没去了。也罢……”
“皇上,臣妾为您弹奏一曲箜篌可好?”我忙忙打断他的话。萧琮回过神,我笑的一脸宁和。
我刻意微笑着抚着肚子。他果然改了主意,转而道:“也罢,就让她静静思过。朕还是多陪陪你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