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2 / 2)

我殿内的这架小箜篌,是太皇太后所赠,由黄花梨木制成,形如半边木梳。琴箱下端镶有蝴蝶形骨饰,角形曲木上端为螺旋形琴首,琴弦一端拴于下方横木的弦钮上,另一端系于曲形共鸣槽的背部。共十三弦,以弦长有别而音高低不同。外表美观精致,曲木两侧雕刻有对称的凤凰、云头和花卉纹饰,并刻有端方的楷书,通体并无漆饰。

我见萧琮发话,放下心来,款款告了座,左手托置箜篌,右手弹弦发音。

一曲罢了,萧琮击掌道:“婉卿这一手箜篌,真真不亚于当年陈太妃!”

我按下弦来,轻声道:“皇上谬赞,嫔妾何敢与陈太妃相提并论?”

“此曲闻来声声慢,水长山高漫云烟。一弹一拨似观马,一颦一笑犹堪怜。美人才情惊天下,红袖添香赛神仙。箜篌七十二弦柱,一弦一柱蕴华年。婉卿,你玲珑剔透,当真日日都有惊喜给朕!”

萧琮赞叹不绝于耳,我微笑着陪他说话闲聊,又伺候着他小睡。直到他睡得沉沉,这才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康延年自在寝殿等着伺候萧琮,锦心随我出去,至无人处不解道:“娘娘不是一直担心沈彩女性子倔强不易复宠吗?今日皇上提起,多好的机会,娘娘为何要岔开呢?”

我叹气道:“若是云意喜欢,我自然千百个愿意帮她复宠,可是你也看到了,如今她这个样子,若是见了皇上,必定又是百般抵触不愿,徒然让皇上不悦!即使她虚与委蛇,究竟心中难过,也于自己无益。我适才岔开话题,也是为了不让皇上看到她郁郁寡欢的样子,免得给她招来无妄之灾。”

锦心恍然大悟道:“难怪呢!奴婢就说娘娘素来不是争风吃醋的,为何今日偏偏不帮沈彩女,原来还有这些个缘故!”

她又问道:“那娘娘现时要去哪里?”

我冷哼道:“去哪里?自然去尚宫局瞧瞧穆司衣为本婕妤做的事情做好没有!今日连皇上的赏赐都下来了,我看她当着我得面儿还怎么搪塞!”

锦心应一声儿,忙得上来托了我的披帛紧跟其后。

自慕华馆去尚宫局,乃穿过皇城直到东南角。从纱行至后宫正宫、晨晖门,再穿过一条牙道,便是尚宫局各位女官女史居住当值之地。

因嫣寻去大安宫为太皇太后送蜂蜜,棠璃留驻殿内,我便只带着锦心及两个内监同行。甫走到一扇西窗下,便听见里面传来嘤嘤啼哭之声,边哭边说:“她们怎么那么狠心?你是掌裁剪缝制的,毁了你的手,你以后在宫里可怎么活?”

另一个声音镇定许多:“哭什么?也未必见得就好不了,不过是淋了沸水发了肿,过几日许就好了。”

那哭泣的女子又说道:“过几日就好?这是皮肉,又不是旁的,用沸水浇成这样,还要你日日裁剪衣料,你连剪子也拿不了,如何拈针动线?况且又不许请太医,这是暑热天气,烂了可怎么是好?”说完便一味压抑着哭泣。

锦心竖着耳朵听到这里,已有几分按捺不住,对我说道:“也不知道得罪了哪位娘娘,居然用沸水浇手,可不是要了女史的命么?”我示意她噤声,又继续听下去。

“妹妹别哭了,自古生死有命。她便逼着我,我也不能做那些欺上瞒下的事。若是我有命,熬过这一劫。若是我时运不济,死在了这里,妹妹以后便要自己照顾自己,切记韬光养晦,万万不可与人争之短长!”

我不禁心底称奇,这人受人折辱如此,难得的是毫不刻毒怨怼,心境平和,逆境也不失之皎洁气节。

“姐姐!”那人愈发悲切的哭起来。

第三十八章 无瑕白玉遭泥淖

那哭声未绝,便有脚步声响起,显是有人进了屋子。

“书秀,你真是作死!如今四海升平,和和乐乐,你这是哭的哪门子丧?”又一把凌厉的嗓音乍然。

哭声戛然而止,只剩憋不住的抽噎和那个镇定女声:“陈典衣息怒,书秀也是思念亲人,这才有感而发。”

陈典衣冷笑道:“你少跟我扮这些个姊妹情深!魏夜来,我看你也实在活得不耐烦了,穆司衣让你裁衣,那是看的起你,你居然推三阻四,莫非你以为尚服局当真只有你一双巧手不成?”

魏夜来淡淡道:“我并不敢妄称巧手。”

“陈典衣,你看看姐姐这双手烂成这个样子,如何可以裁衣捻线?”书秀终于按捺不住,语言中已夹带了明显的愤怒。

陈典衣呵呵发笑:“这又如何?魏夜来是能人,自然能别人所不能之事,烂了手算得了什么?便是瞎了眼只怕也同样绣得出浮凸花纹,裁得出碧波鲛纱呢。”

她话锋一转,厉声道:“快快染出浅绿鲛纱来,否则延误了给婕妤娘娘的衣裳制作,你就是有几条命也不够赔的!”

我听见她这话说得恶毒,兼之提到浅绿鲛纱,不禁皱了眉。

魏夜来道:“奴婢染不出浅绿鲛纱,请陈典衣治罪。”

陈典衣怒极:“既然染不出,天家还要你这等混吃等死的人作甚?便让本典衣帮你把一张光吃饭不做事的嘴也缝起来算了!”

言语间屋内已有了异动,书秀的哭泣求饶声与陈典衣的叫骂混为一谈,间或夹杂推搡走动之音,魏夜来却只是不吭声。

锦心咂舌道:“娘娘你听,这不生生成了滥用私刑?”

我略一思忖,冷道:“何止滥用私刑?这出李代桃僵的戏演得真是巧妙,我险些被穆司衣蒙混过去了!”

微一转身,不意轻薄的鲛纱被窗下几枝横亘出来的枝杈挂住,立时便勾出了一个小洞。锦心轻呼一声,也顾不得听墙根,便过来与我整理。

恰逢几个女史提着湿哒哒的衣服出来晾晒,见我冷着脸站在西窗下,有伶俐的忙撂了手里的桶上来请安。里面的人听见外边人声哗然,也急忙出来。我安然受众人福身问安。

待一众女子起身,我淡淡瞥去,站在最前面的女子身着玫红襦裙,花枝招展,眉目间闪动的俱是精明强干之意,我笑笑:“这位想必就是陈典衣了?”

陈典衣听我问起,忙恭敬上前一步回道:“回婕妤娘娘的话,奴婢正是典衣陈蓉。”

我虚扶一把,含笑道:“素闻陈典衣深得穆司衣真传,一手刺绣艳惊天下,本婕妤今日总算见着真人了,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陈蓉受宠若惊:“婕妤娘娘谬赞,奴婢怎么当得起!”

有人搬来了梨花小榻座,我缓缓落座,微有笑意道:“本婕妤身上这件鲛纱长裙,据闻就是穆司衣与你共同制出,当真华美无伦,清雅非常。我很是喜欢。”

人群里有人面色不对付起来,有性子轻浮的已然面露鄙夷之色,我扫了一眼,心中有数,只假装没看见。陈典衣见我夸她,如何不喜?当下便腆着脸笑道:“奴婢也没别的本事,只会缝缝补补,娘娘喜欢是奴婢的福气!奴婢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我笑道:“当牛做马倒是不必了。只不过这身衣裳刚好刮破了一个小洞……”我牵起衣角示意道,“本婕妤正想劳烦陈典衣为我修补一下呢。”

陈蓉告罪上前,托起衣裳细细看去,越看眉头蹙的越紧,脸上已显出惶恐不安来。我佯装放心道:“既然这衣服出自陈典衣之手,想必小处修补也不在话下,本婕妤喜欢这衣裳的紧,你现时便与我补好吧。”

陈典衣抬起头苦笑道:“娘娘,这鲛纱极轻薄飘逸,又浑然天成,如今破了洞,就像是破了格局,只怕是补不得了……”

我立时皱了眉道:“这衣裳何等华贵?只因是皇上赐予以护龙裔,我才告罪上身。帝后崇尚节俭,别说鲛纱刮破了这么一个小口子,即便是撕开两半,你也应当有法子补好。否则帝后怪罪,不说这衣服补不齐全,反倒显得我这么轻浮奢侈,暴殄天物了!”

陈典衣哆嗦着跪下道:“奴婢愚钝,请娘娘宽限几日,奴婢一定想法子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