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2)

我怕浣娘被宫人羞辱,竭尽全力按着她不让她说,然后她的力气在这一刻却大的惊人,腹内的疼痛骤然如闪电般划过,我被孩子猛烈的动作吓住了,僵直了身子,不敢再靠近浣娘大力拉扯。

萧琮脸色沉沉,看不出情绪波澜,宫人见他不发话,尽管太后怒气冲天,也不太敢对浣娘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只陆充华和郭贵人婉声劝道:“周御女快请罪吧!”

浣娘又哭又笑:“你若是爱我,为何要推我到这悬崖边上任人污蔑?你若是不爱我,为何要软语温言哄我入宫?往日你冷淡无视我也就罢了,现今你居然以为是我害死了韩昭仪?”

萧琮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却正色道:“周御女,休得在太后面前放肆!”

太后已经气糊涂了,连连冷笑道:“好,好,好,哀家活了这四十多年,还是第一遭看见罪女对皇家呼喝,皇帝束手无策的!”

刘娉轻盈一福道:“皇上宽厚,请皇后主持大局!”

皇后历来软糯,此时也没个主意,太后瞟了她一眼,越发的嗤之以鼻:“还任由她说什么?人来,将罪妇周氏裴氏及这个贱婢一同下狱,交刑部发落!”

萧琮沉声打算道:“宝婕妤未必有罪,且身怀六甲,尊贵无伦,暂令禁足慕华馆,无诏不得擅自提审!”

我留神听着,萧琮却再无下文,想必是默认了将浣娘和棠璃送交刑部之事。后宫妃嫔历来犯事都在掖庭审责发落,除非特别恶劣才送交刑部,萧琮此举,是决意不会保全她了。

浣娘愣愣呆了半晌,殿内静静的,只能听见太后难平的喘息。浣娘痴痴笑道:“萧郎,萧郎,我伴你两载,在你心中居然是这样歹毒狠辣的女人?”

我被浣娘的模样震撼住了,萧琮对我的偏爱和对她的漠视,不知不觉间形成了极为明显的对比,我虽然是比较好运气的那一个,却也忍不住泪盈于睫。

第四十四章 鸟啼花落人何在

萧琮见状,眼中渐渐浮起一层不忍,皇后心慈,忙温声道:“周御女,事情还未结论,你何必为自己加增忤逆之罪?还不快向皇上太后请罪!”

刘娉的深青色缀石榴红芍药暗纹襦裙在我面前晃动,她微声道:“是啊,周御女,虽然你没有宝婕妤这样的圣眷,皇上毕竟还是念及旧情的,起码没有立刻令人将你仗杀,你怎么不知感恩呢?”

我闻言心道不好,浣娘已然情思浮动急躁,刘娉刻意拿我做比较,岂不是故意在刺激她?

当下我沉声道:“承蒙皇上信任,嫔妾不必以有孕之身去刑部大牢受刑。昭仪身故一事兹事体大,嫔妾相信刑部必定会仔细追查,如何发落周御女皇上尚未开金口,倒是让珍淑媛费心了!”

刘娉脸色一僵,冷笑道:“宝婕妤教诲的是,嫔妾自当谨言慎行。”

殿下的羽林军已经奉命上来了,其中两个提了棠璃下去。待萧琮示意,才有人朝浣娘走去,似乎要捉她下殿。

无人宣召令我们起身,浣娘神色麻木,却自己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在一众驯服的妃嫔中显得格外显眼,我怕太后更加盛怒,忙伸手去拉她,却拉了个空。

太后气的捶打紫檀座的扶手:“反了,真是反了,罪妇居然如此大逆不道!”

萧琮屡屡被太后责备,脸上挂不住,面色中的不忍像墨滴渗入水中,消散无痕。他喝止道:“大胆贱人,无有宣召,谁准你起来的?!”

这一声“贱人”如霹雳在耳边炸响,我的脸上都像被刀子凌空割了一刀似的火辣,更遑论此刻伤心欲绝的浣娘。

我离浣娘最近,忙又尽力伸手去拉扯她,指尖刚够到她身上水绿色薄薄的裙边,手中却遽然一空,浣娘轻盈的身影像小鸟一样飞了出去,直奔韩昭仪的棺椁,事出突然,棺椁旁烧纸哭泣的宫人内监拦之不及。

我脑里轰然,像是有人拿着大锤重重砸在天灵盖上:“不好,快拦住她!!”

话音未落,一声闷响,那抹水绿色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滑落到织金毯上。棺椁、五龙金柱、墙上尽是四溅的鲜血,众人尖叫之声不绝于耳。

我喉头发干,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指着浣娘,手指颤抖,身子瑟缩着软绵绵委地瘫坐。只听得太后骂道:“贱妇拿死要挟皇家,简直忤逆大罪!居然还敢玷污韩昭仪棺椁,哀家岂能容她!”

萧琮第一时间下意识上前几步,似乎要查看浣娘伤势,听到太后说这话,身形又止住了。直到李献良快步上来探过浣娘的气息,才不忍的闭上眼。

我一直捏着地上铺的织金毯,此刻见李献良摇头,萧琮又那副表情,想是浣娘凶多吉少,顿觉心如刀割,双手无力一松,像是全身的力气都不动声色的被一丝一丝抽空,眼泪奔涌而出,哽咽不能自已。

浣娘竟然以死明志,她居然这样傻!

太后厌恶的拿丝帕遮住额头道:“没死便送去刑部,死了就拖去乱葬岗打发,畏罪自尽,以为是多高明的法子?如斯轻贱,即便死了能换回昭仪的命么?哀家素日常说这种轻浮的女子不能入宫,不能入宫!皇上就是不听!今日让她在宫里血溅五步,没得让人说咱们皇家草菅人命,真真不知贱人居心何在!”

我远远看见李献良轻轻阖上浣娘的眼睛,羽林军奉了太后懿旨上前将她拖了下去,当她气息全无的身子被人拖着从我身边经过时,那死灰似的脸颊刺痛了我的心,胸中的气息急促攒动,我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郭鸢此时已经起身,正在太后身边劝慰安抚,此时见我痛哭失态,故意道:“哎呀,宝婕妤也太悲天悯人了,这是为了罪妇哭么?她害死了韩昭仪,又在太后面前自尽犯讳,这样的人死几回也是不够的,宝婕妤你怎么还……”

太后不耐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哀家痛失霜儿,如今这贱人自尽,皇上偏私,余党尚未察知,哀家找谁哭去?”

萧琮行前几步将我从地上扶起,拉住我的手,紧盯着我的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婉卿,休要生事。”

我见他眼圈里红湿一片,想必也没料到浣娘会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心里苦痛惊骇,只怕不在我之下。

浣娘,浣娘,你怎么这么傻,你以为死就能证明你的清白吗?现今生事的人根本当这场变故不存在,你的死也似乎只是畏罪自尽,不过是个不和谐的意外音符罢了。如此轻率冲动,人死万事空,你要我上哪里去帮你,要我上哪里去救你?

窗外夏虫鸣噪不已,众人窃窃私语,素日与浣娘交好的妃嫔也有偷偷抹眼擦泪的。我抬头看去,那棺椁上猩红的血色刺得我眼眸如同要瞎了一样的疼痛难忍。

太后歇一歇,又道:“皇上,裴氏不过是怀了身孕,又不是吹不得风站不直腰,你何必一直扶持着她?你别忘了,霜儿身死,凶物可是从慕华馆搜出来的!她也是嫌犯之一!”

萧琮置若罔闻,握紧我的手毫不放松。他

历来和善,兼之顾忌卫国公王家一脉在京畿与边关的势力,在太后面前孝顺恭谦,从未说半个“不”字。此时明知太后要治罪于我,还在大庭广众公开加以偏袒,对我用情至深可见一斑。

我忍住心底撕心裂肺的痛,强迫自己止住哭泣,浣娘已死,我若是再恣意嚎哭悲恸,非但于事无补,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迷局。兼之为着萧琮的这份宠爱,我也不能让他为难!

狠狠的将委屈与悲愤抑制在心底,我牙根紧咬,压抑着喉头涌动的悲愤,从萧琮手中抽出手来,扮出笑脸朝太后拜倒道:“嫔妾受惊,一时失仪,并非有意抵触太后,请太后恕罪!嫔妾自问行事坦荡,不曾作恶。如今昭仪骤殁,嫔妾愿回慕华馆为昭仪诵经祈福,不再踏足馆外。祈求上苍保佑皇上能早日找到真凶,为昭仪娘娘洗雪冤屈!”

我心里留着一句话:今日这个仇是结下了,若是有造化让我逃出生天,救出棠璃,我一定会好好的跟刘娉郭鸢算算这笔账!

大约刘娉和郭鸢没料到我能强自将胸中激荡抚平,都是面色一紧。唯有皇后与和妃露出些微赞许笑容道:“宝婕妤大家风范,不愧是名媛淑女。”

刘娉嘴角抽动,似笑非笑,正想说什么,忽听殿外一阵人声喧哗,须臾之间朱槿嬷嬷扶着太皇太后颤巍巍的走了进来,众人跪拜不迭,连太后和萧琮也忙忙上前迎接。

太后赔笑道:“母后怎么来了,夜深露重,况且霜儿新丧,您的身子不好,没得冲撞了。”

太皇太后喘着气冷笑道:“哀家要是不来,岂不是让人说哀家老糊涂了,连自己家的孩子殁了也不来看看?”她说着话,撂开太后殷勤搭扶的手腕,缓步走进内殿,在韩昭仪棺椁旁由朱槿代劳上了一炷清香。

俄顷,太后引座,太皇太后慢慢坐下。这才有内监唱喏:“平身。”

我是戴罪之身,众人都起来,我仍然跪着不动。太皇太后不做声,半晌冷道:“哀家瞅见那棺椁上有血迹,是怎么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