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旨时,脸上笑意盎然,心里却恨得牙痒。
即便一开始我决定用玉真满月宴所耗费用捐为军饷,那也是我为自己女儿积福,心甘情愿。何曾想居然无人与我商量半句,便让刘娉借机指手画脚,轻描淡写的抹去了玉真出生以来的第一次盛大的庆贺,还要我捧着太后懿旨欢笑着叩头谢恩!
这样的颐指气使,我如何忍得!
那日清晨,云意早早过来,帮我给玉真穿上贴身的小棉服,铁青了脸道:“这算什么?咱们玉真的满月难道还要沾她的光不成?”
玉真是我生的,我如何不气?此时也只咬牙道:“这是太后定下来的,即便委屈玉真,也改不得。”
云意撂开手里的大红富贵团圆襁褓,抱了玉真道:“咱们不去那劳什子满月宴!都是皇上的孩子,谁比谁低一等呢?就她生的金贵些,以为谁不知道她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打量着生了儿子就能把你压下半个头,做梦呢!”
正说着话,康延年手下第一得力的内监小孟子带着一众人等送了玉真满月的贺礼来,我瞥了一眼面前的各色捧盘,不外乎金银玉器珠宝之类,唯有一只翠色的玉笛分外显眼。
我顺手拿起来问道:“这是?”
小孟子笑道:“这玉笛是太皇太后赏的。”
云意闻言看了看我,转瞬笑道:“太皇太后倒是别出心裁——这么说来,元伋也有了?”
小孟子笑的愈发谦卑:“回沈芳仪的话,太皇太后并未特意赏赐四皇子,只太后赐了一只夜光杯价值连城。”
我心里早有准备,也料到太后对元伋大费手笔,此时也只一笑了之,将玉真递给乳娘,起身敛容谢恩罢,唤嫣寻出来接了赏赐收好。
肩銮已经备齐,我扮出极尽的美丽,抱起玉真和云意一起朝承天门而去。
第七十七章 吹彻玉笙寒
承天门建在正明宫的中轴线上,三宫九殿五门,巍峨堂皇。门内中轴线上又建有太极、两仪两宫,前者为定期视事的日朝,后者为日常视事的常朝。外国来朝,冬至设宴、颁布政令、大赦天下等均在此举行。
我们的车马肩銮依次穿过两仪门、朱明门、太极门、嘉德门、承天门,这才来到承天门正殿前。
皇后身边的四品大太监夏长喜早已在此等候,见我们渐至,忙上前吩咐跟随的人道:“快引宝婕妤娘娘的车马去文德殿。”
我在里面听见他的声音,撩起帘子问道:“怎么又要去文德殿呢?”
夏长喜见我发问,忙小跑过来回道:“给婕妤娘娘请安!皇上有旨,四皇子与永定公主的满月宴改设在文德殿!”
嫣寻奇道:“太后懿旨不是说在承天门正殿么?”
夏长喜觑一眼左右,凑近低声道:“可不是么,太后喜欢极了四皇子,下旨在承天门操办满月宴,但太皇太后说历来祖宗家法就没有这么办事的,皇子皇孙再尊贵,满月也不能在承天门设宴。为了这,两位圣人还争了几句,最后还是皇上出来调停,挪了地方。好嘛,太皇太后今日推说身子不适,干脆不来了!”
锦心见夏长喜亲厚,直白道:“夏大人在皇后身边当差,也不知道珍淑媛有没有因为这个缘故去找皇后闹别扭的?”
夏长喜闻言讪笑起来,只顾左右而言他。
承天门洞开,凌厉的北风呼啸着在轿身周围打旋儿,乳娘小心的裹紧了玉真的抱袄,我扬眉道:“问那么多干什么,既然是皇上的旨意,小心遵从便是了。”
锦心忙应了是,嫣寻放下帘子,一行人又朝文德殿转去。
文德殿位于承天门之西,其后又有垂拱殿,正门以砖石甃砌,另开有五门。两侧设御廊,以杈子和水渠将路面隔成三股道,中间为皇帝所用御道,旁人则须从两侧通行。整宫金钉朱漆,雕刻龙凤飞云,屋顶都覆以琉璃瓦,华美非常。
下了车马又进肩銮,直到进入内殿花厅,宫人们才放下銮轿,嫣寻上前打起帘子,我略低了头出去,嫣寻又接过玉真,乳娘这才出来。
席上人多,后宫约六成妃嫔都来了,筵席按着位份高低直摆到了花厅里去。云意与我入殿,里面早已是莺歌燕舞花团锦簇,珍馐美酒逐一呈列,舞姬乐师极尽所能,旋舞高歌,当真酒池肉林不过如此。
萧琮和太后皇后还没有到,刘娉和我既为皇儿的母亲,自然各据一方首案。我与各妃见礼罢,抱着玉真落座,斜视对面空旷一片,也不知道刘娉要收拾打扮成何等美艳才来
宁妃笑着逗弄玉真对福康道:“你看妹妹多可爱,以后你再耍性子,你皇父可就光疼妹妹不疼你了。”
福康撅了嘴依偎在我腿旁,黑亮的大眼睛转也不转的注视玉真,半晌抬头问我道:“宝母妃,妹妹怎么不对我笑一笑?”
我腾出一只手给她拿酥果子吃,一边笑道:“妹妹还小呢,还不懂得怎样是笑。”
裕妃凑近看我和福康,噗嗤笑道:“本宫看着这股亲热劲儿,福康倒像是宝妹妹你生的,和宁妃没什么瓜葛似的。”
我深知福康是宁妃的心头肉,裕妃说话口无遮拦,生怕让宁妃多心,正要分辨,却听宁妃和婉道:“宝妹妹这样疼惜福康,是福康的福气。姐姐如果也肯这样疼她,妹妹倒是求之不得。”
裕妃道:“哟哟,又把本宫套进来。你生的这样的伶俐鬼,还让我们都疼着她,分明是要她把天翻过来了!”
众人闻言俱忍俊不禁,我于人群中一眼看见媜儿,忙唤她过来。
媜儿扭捏着走进,脸上也说不出是喜欢还是惆然,明艳的脸颊上笼着一层淡淡的霜,好似一个傀儡般的偶人,即便随着众人欢歌笑语,却显得那么不真实。
裕妃曾与媜儿有罅隙,此刻见我唤她,旋身便回到自己的坐席。
我知她是直脾气的人,也不在意,只示意媜儿坐下。
媜儿屈膝谢过,斜斜的在我旁边虚坐半席。福康瞥她一眼道:“她是谁?长的倒是和宝母妃有点像。”
媜儿略扬了下颚回道:“嫔妾是飞寰殿充衣裴氏。”
福康小孩子心性,随口一问,也没想要媜儿作答。当下置若罔闻,只扭股糖似的在我身上磨蹭,哀哀闹着要抱一抱玉真。
我担心媜儿难堪,又操心福康太小抱不稳玉真,正犹豫着,却听殿外隆重而盛大的礼乐响起,伴随着一声接一声的“皇上驾到,太后驾到,皇后驾到”
众人跪拜礼成,我站的略前,起身瞬间,我以为自己眼花了。
刘娉抱着襁褓站在皇后身侧,分明穿着韩昭仪曾经的五翚三凤绛红正装裙裾,朝云近香髻上插着四尾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意气风发,美艳绝伦。每走近一步,那红色翡翠的光华就盈盈一烁,像要刺瞎人眼一样。她居然敢在这种场合僭越至此!
但我终究还是没瞎,又见着萧琮着赤色九龙袍,戴通天冠;皇后戴金累丝嵌珠宝九凤钿,大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拖曳于地,二人执手而上,倒显出万分恩爱。
平日里感情淡的好似清水一样的帝后,今日却在众妃嫔面前现出鹣鲽情深和鸣铿锵的姿态。执手相看,这样的温存,不光是我,众妃嫔都有些面上讪讪。
心里刹那闪过千百种滋味,今日也是他演给太后看的一场戏?不,我在心中断然否决,这恩爱浓浓的样子是装不出来的。又或者,是我看错了?他和少庭一样,虽然日日在我身边流连,心却在另一个人身畔缠绕,他隐藏着自己真实的情感,只将一切转嫁到和薛凌云相似的我的身上,难道他对薛凌云居然深情款款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