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乐曲节拍越来越快,那女子从珠帘后蹁跹而出,她动作轻盈,玉臂轻舒,两脚足尖交叉,左手叉腰,右手擎起,全身彩带飘逸翻飞,裙摆旋转为弧形,裙衣斜曳,步伐也旋转的更快。
忽而一声羯鼓,万籁俱寂,那女子已呈飞鸟停歇状,实在美不胜收。
众人一怔之后,皆是拊掌叫好,独独陶美人脸色铁青,难看到极点。
萧琮注目我,含笑道:“难为你知道朕的喜好,为朕找得这样善舞之人。”
我也笑道:“皇上先别夸奖,且评评这位妹妹舞姿如何?”
萧琮喟叹道:“弦歌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飘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这样欢快刚硬的胡旋舞,难为她舞步轻盈,旋转起来又似翩若游龙,胜过陶美人多矣,当真可称是一绝!
陶美人螓首低垂,我起身笑道:“皇上好眼力,可见我东秦沧海并无遗珠了。”
萧琮不解道:“此话何解?”
我只掩嘴浅笑,宁妃单指抚着脸颊道:“这位舞姬身形看起来倒有几分眼熟……哎呀,莫不是舞姬?”她环视左右,豁然开朗道:“是了,皇上,莫非您还没有看出来眼前人是谁么?”
第二十章 生波亦无妨
萧琮呵呵发笑,一扬手,面前的樱桃盘倾翻,掉落一地晶莹果实,“上前几步,摘下面纱。”
那女子娇娇怯怯走近,道了万福却不敢抬头起身,也没有伸手去摘面纱,只是簌簌发抖,似乎紧张至极。
我笑道:“妹妹第一次离皇上这样近,想是敬若天神,紧张也是难免。不过皇上令你摘下面纱,你怎的不遵旨呢?”
那女子言语轻微:“嫔妾,嫔妾容貌平庸,怕,怕污了皇上龙眼……”
我看向萧琮,含笑道:“妹妹害羞呢,皇上您看?”
萧琮兴致大增,哈哈大笑丢了酒杯,亲下了座走到她面前,一手拉了她起来,另一只手便揭去了她面上的轻纱。
薄如蝉翼的面纱一去,众人一阵哗然,原来那舞姿出众的女子竟是被萧琮冷落多年,甚至都快被后宫诸人遗忘的慕容黛黛。
慕容黛黛十四岁被父兄和亲送进宫,距今也有八年多了,她容貌并无出众之处,又受刁难冷遇多年,难得的是一股皇家的高贵风华却犹在。
萧琮一怔,想是记不起来她是谁,裕妃先咋呼起来,“怪不得跳的比陶美人还好,原来是她!慕容宝林本就是胡人出身,这胡旋舞由她来跳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慕容黛黛腰肢纤细不盈一握,此时与萧琮近距离对视,脸颊通红,平淡的眉眼中反倒显出几分处子的青涩可爱来。
我看得出萧琮眼中的笑意,盈盈举杯道:“嫔妾恭喜皇上重得佳人。”
萧琮听见我说话,松开手去,带有几分喜色道:“是了,这慕容宝林原本就是朕的妃嫔,只是国事繁忙,她又住的偏远,朕竟忘了。”
宁妃掩口窃笑:“是,慕容宝林冰清玉洁,抱残守缺这些年,难为她从不抱怨争宠。”
我笑道:“嫔妾也是机缘巧合才知道她擅于舞蹈,也亏得嫔妾无意间窥见了,否则这样妙的舞姿咱们岂不是无缘得见?”
萧琮听我们都在夸赞慕容黛黛,又见她一曲胡旋舞宛若天人,也忍不住和蔼道:“你怎的也不在朕面前走动?这些年可受过苦?”
经过我这些年的言传身教,慕容黛黛已今非昔比,她全然不提这些年所受的委屈苦楚,温婉道:“嫔妾不苦,只因嫔妾是罪臣之妹,着实没脸在皇上面前走动。”
萧琮啧一声,“你哥哥不肯归顺那是他的事,你不过一介深宫女子,与你何干?”
我要的就是萧琮这句话,当下正要填补几句,却听陶美人娇笑道:“皇上既然喜欢慕容宝林的舞姿,以后常宣她跳就是了。今日是宁妃娘娘的生日,皇上可不能怠慢了寿星呢。”
她笑吟吟的看着萧琮,萧琮醒过神,也笑道:“那是自然,朕这点还省得。”
我眼见陶美人言语作梗让萧琮丢开了慕容黛黛,忙道:“慕容宝林今日一舞,讨得皇上和宁妃姐姐开怀一笑,皇上难道没有什么赏赐吗?”
宁妃在萧琮面前,将一盘切的极薄的金箔牛肉摆在他伸手可以够到的地方,“慕容宝林向来简朴,别的舞姬尚且用珍珠做纱帘遮面,她是妃嫔,却只有一层薄纱……”
萧琮握一握她的手,又注目我道:“既然你们都夸她性子沉静难得,好,那就赏她一副纯金金花面具,以资缠头!”
他将自己比作普通看客,无疑也是将慕容黛黛比作舞姬,“缠头”二字一出,众人都笑起来,我看向慕容黛黛,萧琮虽是无意,这样说毕竟略显得轻贱了些,我怕她当场拉下脸来坏了大事,忙唤人拉她更衣入席。
好在她只是盈盈谢恩,脸色如常。换了衣裙进殿后,又再拜谢皇恩,这才坐到我身边。
我轻声道:“皇上多喝了几杯,说话不如平日那样正经,妹妹别往心里去。”
慕容宝林为我斟上葡萄美酒,恳切道:“若没有娘娘指点提携,嫔妾便是死也见不到皇上的面,即便皇上和娘娘责骂嫔妾,嫔妾都甘愿领受,又何况今日皇上体恤,娘娘帮衬,嫔妾何来的多心?”
我见她言语得体,全然不像以前那样轻重不分,心下宽慰,又见萧琮频频注目她,便示意她去为萧琮敬酒。
慕容黛黛看了看我,低声道:“嫔妾永远不忘娘娘大恩。”
我淡淡一笑,望着萧琮身边簇拥的各色佳丽,心里的怅惘像浓雾一样层层漫了上来。
当晚萧琮宿在曲台殿,宁妃是向着我的,她也并不希望陶美人利用她的儿子再在萧琮面前装模作样。
一夜枕头风吹过,第二天萧琮便宣了慕容黛黛侍寝,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但凡心情烦躁或是闲极无聊,必定是宣慕容黛黛歌舞一曲,陶美人也善舞这一点似乎正逐渐被他遗忘。
一日晨起,长信宫请安刚罢,太后忽然问起慕容黛黛的事,裕妃嘴快,噼里啪啦一通说。
太后瞥一眼慕容黛黛,皱起眉头问我:“你既举荐提携她,可知她是吐谷浑的公主,她哥哥是我东秦的心腹大患?”
我正襟危坐回道:“慕容宝林比嫔妾还早进宫,原本就是皇上的妃嫔,她擅于舞蹈,嫔妾不过是让她有机会在皇上面前献技罢了,谈不上举荐提携。”
太后冷笑,有意打击我道:“她虽然是皇上妃嫔,不过是做做样子随便封的,若是以为靠着她便能得势,只怕就打错了算盘。她这般平庸的资质,皇上怎么可能对她有兴趣。”
我见慕容黛黛被太后一席话弄得无地自容,笑着接口道:“正是呢,太后也说皇上对她没有兴趣,那就更加不必有所担忧了。”
太后脸色一凛,剩余的话像梗在了喉间,一时竟一言不发。
其余人起初还各自说着话,此时见她脸色不善,我又似乎全然不怕的样子,也都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