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想着周太妃的事,为太子册立倒不怎么上心,见他满面愧疚,便收了心宽慰他道:“元倬是你和故皇后的嫡长子,如今又生的体格端方,能说会道,立为太子也是情理之事,嫔妾并不会为了他做太子就心存不满,元澈也不会。”
我一壁说着,一壁去了竹篦为萧琮通头。
萧琮翻了个身,让我取掉玉簪发冠,依旧枕在我的膝上,“皇后没福气,不曾听见元倬叫一声母亲。”
他忽然有了几分怒意,“和妃胆大妄为,为了留住元倬在身边,居然敢做出这等荒谬的事情,可恨,可恨!”
我松开他的发髻,十指插进他的发里,慢慢按压着他的头皮,缓缓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和妃出此下策,未曾不是保全元倬。夫君也知道,她始终是疼他的。”
萧琮环住我的腰肢,低语道:“朕身边的人,好像都戴着一张面具,每当面具被撕下来时,又众说纷纭。时日一久,真的不知道谁是对的,谁是错的。这种感觉……让人恐惧。”
我默默用竹篦梳理他的头发,听他说:“你说过,人生像是一池流水,而人的命运便是浮萍。流水将你推去哪里,你便在哪里安心扎根。这番话,朕感悟良多。”
我道:“夫君感悟出了什么?”
他淡淡一笑,又不肯说了。
锦心打起半边帘子,送了南粤进贡的蟠桃进来,我心里一动,柔声道:“也不知道他们给太后宫里送去没有,皇上不如亲自去一趟长信宫。”
萧琮冷淡道:“若是没有先给长信宫送去,他们如何敢送来这里。”
我越发温柔道:“夫君怎么又不高兴了?是不是嫔妾说错了什么?”
萧琮挽住了我的手,低声道:“其实你又何必委曲求全,这些年了,太后编排你的话还少吗?”
我道:“怎么说她也是长辈,又是夫君你的母亲,即便她对嫔妾再不好,也是嫔妾做的不够,又算什么委曲求全呢?”
萧琮摇头道:“她逼得你离宫,又戕害朕那么多未出世的孩子,近日朝堂上定国公更是时常顶撞,若没有太后授意,他焉敢如此?朕真的都不免要怀疑,她究竟是不是朕的母亲,为何总是要与朕作对!”
我讶然道:“定国公与夫君顶撞?但不知所为何事?”
“何事?朕要加封祢弟,他头一个站出来不肯,还说了些不伦不类的话,嚷着要太子监国!”
我沉声道:“这可不是大逆不道吗?太子还是个毛孩子,况且皇上春秋鼎盛,要他费心监哪门子的国?”
萧琮也冷笑道:“如今是越发不像话了,巴不得朕今日就死好让元倬即位大宝似的。”
我掩住他的口,“夫君也糊涂了,这种不吉利的话也是随便说的?定国公既然这样不守臣子本分,在朝堂上公然顶撞夫君,嫔妾看他这个公爵的封号也是不想要了!”
萧琮摘去一片蟠桃叶子,“祢弟已经用兵符控制了边关的几名大将,不惧王氏作乱。只是京畿里的守卫大多是王氏子弟,朕要想个法子偷梁换柱,又不得打草惊蛇……”
他看着我道:“你说,如何能调动这些人远离京城,让朕安排自己的心腹?”
京畿守卫各岗各位的调动非同小可,若有改变,王氏一族必定会知道,到底要找个什么借口才能将西京的守卫大换血而不被心存谋逆的人怀疑呢?
狩猎?不行,如今不是狩猎之期。
御驾南巡?不行,萧琮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离京。
珠帘碰撞的清脆响声在耳畔响起,玉真拉着元澈进来,“父皇,母妃,澈弟在外面不敢进来呢。”
她旁若无人的爬上榻,偎坐在我身侧,窃笑道:“澈弟胆子真小,见父皇母妃说话,半步也不敢走近。”
我嗔她道:“你弟弟贵为昌德王,哪里像你这样轻浮?他见父皇母妃说话,自然是要避开的,你以为都跟你似的没规矩。”
萧琮不许我训斥玉真,问元澈道:“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
元澈垂首恭谨道:“儿臣读史记有一句话不甚明了,因此来问母妃,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敢扰了父皇母妃清净。”
萧琮“哦”一声,“你是几个兄弟中书念的最好的,书里有什么话是你不明了的,讲来听听。”
元澈抬头瞥我一眼,回道:“儿臣看书,看到一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此言不虚,那古往今来的聚义之辈也不免被名利所累。儿臣想,史记上的话总不会错,追名逐利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儿臣心里总觉得与从前念过的圣贤书有悖,因此想不明白。”
玉真噗嗤笑出声道:“澈弟真有学问,这样的话也要想半天!”
萧琮也微笑道:“难为你这样用心,只怕你母妃也想不明白。”
我拉直了元澈挂在腰带上的香囊穗子,含笑道:“你父皇说的没错,母妃也想不明白,倒不如撂开手不想这样,学你姐姐这样尽情玩耍几日吧。”
元澈似乎并不介意,躬身应了是,玉真跳下榻来,拉着他道:“澈弟,我带你到沈母妃宫里看仙鹤去,小时候咱们最爱看仙鹤了!”
萧琮并不反对,唤人捧着蟠桃伺候他俩,元澈便跟着玉真去了,临走时回头望着我挤了下眼睛,似乎意有所指。
我忽然灵机一动,吩咐锦心道:“你和进宝守住殿门,再不许别人进来。”
我又让嫣寻近前,轻声吩咐了几句,一切妥当,这才对萧琮道:“夫君,元澈提醒了嫔妾,嫔妾想到办法了!不若托辞泰山封禅,且说皇上国事缠身,令各贵胄族里出挑的子弟陪同太子前往,另外放出风声,就说此去同行的人回京必定加官进爵。熙熙攘攘皆为利往,京中各处守卫俱是贵族子弟,谁不想再官高一级?如此,只怕应者济济!”
萧琮细细想了想,翻身坐起道:“这倒不失为一记险招,容朕再斟酌斟酌。”
我蹙眉道:“但太后仍在宫中,只怕……万一她暗地里告知定国公真相,嫔妾只怕定国公会趁机发难……”
萧琮眉间有淡淡的愁色,“你说的没错,这样处处算计朕的母亲,若是听到风声必然不会顾及朕的处境!”
我觑着萧琮脸色,故意为难道:“但太后是皇上生母,若是将她软禁,嫔妾只怕皇上不忍……”
萧琮叹息道:“朕也不明白,她为何总是要算计着朕,为何总是心急着要提携太子,难道她真的以为朕这样没用?难道太皇太后的称号真的会好过太后?”
我抚着垫在榻上的玉兰簟,淡淡道:“或许皇上太过英明,未必是太后想要的。”
萧琮蓦然瞪着我道:“你说什么?”
我并不惊惧,依旧平静道:“夫君英明神武,有自己的抱负和决断,处理国事游刃有余,并不需要旁人置喙。但太后对于权力和荣耀的欲望太过旺盛,这种欲望得不到宣泄,她只能寄希望于东秦下一个不能自处的帝王。”
萧琮狭长的眼睛里骤的带了杀气,他捏了我的肩膀,“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的肩膀被他捏得生疼,忍着疼痛道:“夫君,我永远不会害你。你静一静,让我慢慢说给你听。”
他逐渐松开手,脸色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