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公再次抹向额头上根本没有的虚汗,他虽不受宠,但在宫中几十年,眼力见还是有的。
九王爷先前以谋反的罪名被抓进天牢,结果不出两天,坊间集市一片混乱,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官员叫苦不迭。
而后国君没有任何理由的释放了九王爷,说明这物价混乱一事,跟九王爷脱不了干系。
连国君都拿九王爷没办法,他一个太大监,哪敢对他怎样?
若是抓了进去,坊间又大乱,不得已又放出来,国君颜面何存?到时候遭罪的,肯定是他林公公了。
林公公连忙赔着笑脸,“九王爷,您莫开玩笑了,国君只说了要带莫安走,可没说将九王爷您带走!您身份尊贵,这么大的事,老奴可做不了主!”
“那要不林公公现在回宫去问问国君的意思?”夜九歌似笑非笑道。
林公公苦着脸,几乎是哀求了,“九王爷,您就可怜可怜老奴,先前老奴来宣旨,让您送安妃进宫,您拒绝了。
老奴回去,国君已经发了好大一通火!这次要是再空手而回,只怕国君会砍了老奴的脑袋!
九王爷,求您高抬贵手,莫要为难老奴了!”
夜九歌轻轻呵了一声,“林公公,你可知阿安为何会在本王府中?”
林公公忙道:“老奴不知,请九王爷赐教!”
“因为她是本王心中内定的九王妃!”夜九歌猛地拔高音量,“你说本王会将自己未来的王妃送到宫里为妃,或是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关进天牢吗?”
哎哟,妈呀,原来是这么回事!林公公心里叫苦连天,总算是明白了。
怪不得国君如此执着,原来是想要九王爷的心头好!
林公公这下彻底死了心,他一个老奴才,凭什么让九王爷为了他的性命,将自己的心上人让她带走?
在九王爷的心目中,他恐怕连跟他心上人的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
林公公蔫着脑袋,有气无力道:“九王爷,老奴打扰了,老奴这就进宫去请示国君,不过这御林军老奴暂时不能带走。”
“本王理解,林公公慢走。”
林公公两条腿打着颤走了,心知这次自己的小命怕是要玩完了。
莫安生怔怔地看着林公公毫无生机的背影。
一天之间经历几种不同的命运,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阿安。”
她无意思地嗯了一声。
“阿安,夜了,该去歇息了。”
好听又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莫安生眨眨眼,回过神来。
“看来阿安生病了,要不九哥喂你吃点蜜?九哥的蜜,包治百病!”夜九歌凑到她耳边,悄声魅惑道。
莫安生想起他蜜的含义,耳根发热,呸了他一声!这个时候还有调笑的心思?
“我回房去了。”她抬脚欲走,却被夜九歌抓住了衣袖。
他的手顺着衣袖下滑,牵住她娇小的手,“一起,九哥送你。”
莫安生的手柔柔的,软软的,夜九歌捉住后就再也不舍得松开。
时轻时重地轻捏,任凭莫安生怎么甩也甩不开。
她无奈道:“九哥,你放手,我自己会走。”
“不行,九哥怕你迷路,还是牵着手比较放心。”夜九歌正经道。
“你分明就是想吃我的豆腐!”莫安生无情地戳穿他的谎话。
夜九歌点点头,桃花眼里星光闪烁,“阿安果然了解九哥。”
莫安生有些怒了,“你就不能先问问我的意见吗?”
“问你你会同意吗?”夜九歌反问。
“我不同意,你就要强迫我?”莫安生面孔冷下来。
“看情况,像这种事情,你若坚决反对,九哥可以如你的意!”夜九歌说完松开她的手。
莫安生揉揉被他捏得有些痛的手,“你的意思是说,若是别的事情,我不愿意,你也要强迫我?”
“有这个可能。”
“例如什么事?”
夜九歌盯着她的眼,认真道:“你自己想。”
切!说了等于没说!莫安生白他一眼,“困了,我回去休息了。”
——
皇宫御书房,林公公跪在下面,垂着头,浑身抖个不停。
自他将九王爷的话,一五一十地转告给夜冥听后,这屋子里就一直处于低压暴风雨前的状态。
这次他额头的汗,是真的滴下来了。
一滴一滴地滴在御书房的地上,清晰可闻。
终于,龙案后的夜冥发话了,声音冷得像刀子。
“去清妃处。”
“是,国君!”林公公慌忙爬起身,因为跪得有些久,也因为害怕的缘故,站起身的瞬间腿还是软的,差点摔倒。
他不知道他这算不算保住了小命!就算是,按国君的性子,他的脑袋不过是暂时借住在他脖子上而已,随时有被拿走的可能!
林公公让小太监先去通知清妃,自己则颤颤微微地在前面带路。
清妃在知道夜冥要来的消息后,一如既往地白了脸,让锦春退下了。
林公公去了两次九王爷府的消息,她一早就知道了。
心里明白夜九歌和莫安两人抗旨了,但夜冥却拿他们没办法。
所以他今晚过来,分明是要来找她晦气的。
毕竟让莫安进宫为妃的主意,是她出的。
如今不仅没成功,还被两人打了脸,这让高傲的夜冥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清妃浑身颤抖个不停,苍白的小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
她不光怕夜冥,她还嫉妒莫安,嫉妒夜九歌居然为了她公然反抗夜冥!
若当初夜冥宣她进宫的时候,夜九歌也能如此袒护,那么今日她怎会受这样的折磨?
清妃心里暗恨得不行,脑子却飞速转动,想着对策。
这一次,她不仅是为了活命!更是为了泄恨!
她每日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凭什么莫安能待在九歌身边让他如此呵护?
“国君驾到!”
“妾身参见国君。”
“全都滚出去!”夜冥身上的戾气十分重,宫人本就战战兢兢的,被他这一怒吼,很快就没了踪影。
清妃决定在吃苦前,先说出自己的想法,“国君,今儿的事情,妾身已经听说了。”
“是吗?”夜冥冷笑道:“所以你是打算嘲笑朕的无能?又输给了你的九歌?还是想告诉朕,你在这后宫的消息有多灵通?”
“妾身不敢!”清妃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妾身只是因为此事是妾身提议的,所以多留意了些。”
夜冥怒道:“那知道了又如何?若不是你,朕会再次遭受耻辱?”
清妃垂首道:“国君,妾身自中午知道后,就一直在想对策,想帮助国君对付夜九歌。”
“那对策呢?”
清妃小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夜冥此时已坐在床边,双腿大喇喇地敞开,听完后,沉思许久,最后声音阴沉道:“过来!”
他没叫她起,清妃不敢起身走过去,只得跪在地上用膝盖走了过去。
到了床边,匍匐在他脚边。
“抬起头来!”夜冥命令道。
清妃缓缓抬头。
夜冥伸手攫住她下巴,用力,痛得清妃倒抽一口冷气。
他仔细地一点一点地审视着清妃面上的表情,一点细微的表情也不放过,然后冷冷笑了。
“清妃,你出这么个主意,是为帮朕对付小九,还是你自己出自私心,因为嫉妒小九的心上人,所以才让朕这么做?”
“国君,”清妃面上露出真诚的表情,“妾身先前心里曾经有过九王爷,这一点,妾身从来没有瞒过国君。
可进宫这么多年,妾身为国君皇儿已经生了,妾身的男人皇儿的父皇只能是您,这一点,妾身心里十分清楚!
说实话,妾身也不瞒您,妾身先前与那莫安打过两次交道,妾身对她十分不喜。
那时候妾身并不清楚她与九王爷的关系,但那时妾身就已经想对付她。
后来因为知道她是九王爷身边的丫鬟,妾身怕影响您与九王爷之间的关系,本来已经放弃了。
现在妾身完全是为了国君您,才出的这个主意,请国君您明察!”
她说的时候,夜冥的眼光未曾从她面上移开过分毫,不仅是她面部的表情,还有她的眼神。
清妃心里咚咚直跳,眼神却不敢有丝毫的闪躲。
在这么多年与夜冥的接触中,她早已经知道,什么样的表情和语言,才能打消夜冥心底大半的疑惑!
夜冥的面色仍是那般沉重,嘴角却轻轻勾起了,他将唇贴到她唇边,柔声道:“爱妃说得有道理,那朕就再信爱妃一回!
若是这次还不成功,爱妃,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
“妾身明白的,妾身愿意接受国君的一切惩罚!”清妃面上缓缓露出笑容,半眯着眼,媚意顿现,声如莺啼,“国君,让妾身伺候您更衣!”
——
当天晚上,九王府门外,御林军撤了个干干净净。
曲大管事将这个消息报告给夜九歌时,夜九歌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那明日之事还要继续吗?”曲大管事小心问道。
“继续!”
坚定的两个字,让曲大管事激动不已。
一直以来,九王爷念及与国君的兄弟情谊,无论国君如何逼,一向只防守,从来不进攻。
如今国君已撤兵,而九王爷仍然同意继续,这代表着,他要开始反击了!
九王爷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一反常态主动出击,对于郁闷了许多年的曲大管事来说,这一点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和他的兄弟们扬眉吐气的时刻到了!
“是,王爷!”曲大管事应下的声音异常响亮。
转身离开书房后没多久,突然想起一事,“王爷,莫小姐的两位朋友,程天和与朱大牛,明日就到达东陵了,您要不要先告诉莫小姐?”
“不用了,明日给她个惊喜!”夜九歌道:“收拾两间客房出来,让他们住下。”
曲大管事决定收回刚才不知道王爷为何对国君主动出击的想法,一说到与莫小姐相关的事,王爷的语气明显不同。
看来是国君一会想将莫小姐召进宫封为安妃,一会想诬陷她是刺客之事,彻底惹怒了王爷,让王爷为了她公然对抗国君!
曲大管事心里对此没有任何的不满,前几天莫小姐出奇谋将他们救出天牢的恩情,他牢记在心底。
她值得王爷如此为她做!曲大管事心里如此想。
——
早上莫安生醒得很早,眼皮直跳动,总感觉有事要发生。
难道是那个夜冥又想出了什么妖蛾子?
莫安生唤来琴心,“琴心,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御林军已经撤走了。”琴心道:“看来这事就这么过了,莫小姐不用担心,一切有咱们王爷在。”
“这么轻易就结束了?”莫安生十分怀疑,老实说,她昨晚已经作好了半夜会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的准备。
琴心道:“这个奴婢也不敢轻易下结论,不过按现在的情形看,暂时是过了。”
“这事王爷怎么说?”
“王爷没说什么,只让曲大管事叮嘱咱们,不要想太多,该干嘛就干嘛。”
“那王爷现在在哪里?”
“一大早的,估计也是刚起,准备用膳。”琴心忍不住笑道:“莫小姐可是想同王爷一同用早膳?要不奴婢去问问王爷的意思?”
她哪是这个意思?莫安生面上一热,顾左右而言其他,“我随口问问而已,你打水进来吧,顺便将早膳端进来,今早我就在房里用。”
琴心抿嘴一笑,“是,莫小姐。”
她面上的促狭怎么也挡不住,莫安生装作视而不见,心想着开始还以为这丫鬟是个高冷的性子,混熟了才知道也是个肚子里有坏水的姑娘。
早膳是清粥小菜加几块栗子糕,栗子糕是昨天早上同夜九歌一起用过的,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她正美滋滋地吃着,门外响起夜九歌的声音:“阿安。”
莫安生被粥水呛了一下,她忙将手中半块栗子糕放入口中,囫囵两口咽下,高声应道:“来了,九哥。”
吃得有些急好似噎着了,莫安生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急急起身开了门,“九哥,什么事?”
红唇刚沾了茶,带着湿意,水盈盈的,看得人眼馋。
夜九歌眸光一暗,伸出手,用大拇指抚了一下她的唇角。
莫安生慌忙伸手推开,一大早的,这是干什么?“你做什么?”
夜九歌轻笑出声,将大拇指递给她看,“唇边沾了东西,九哥帮你擦掉。”
看来是刚刚吃得急沾上的!莫安生面一红,忙用袖子擦擦嘴四周,不想再给机会让他占她便宜。
擦完后,放下袖子,问道:“九哥一大早找我什么事?”
“跟九哥来。”夜九歌故作神秘道:“九哥带你去看一样你喜欢的东西。”
他抬脚就走,莫安生狐疑地跟在他身后。
走了两步,夜九歌故意放缓步子,与莫安生肩并肩。
大掌下垂,与她的小手时不时相碰撞。
一次两次当作不小心,次数多了,可就不好说了。
莫安生斜眼看他。
夜九歌双眼直视前方,面上表情再正经不过。
莫安生坏心一起,趁着他的手靠过来的时候,故意用小手捏了他一把,然后快速放开,打算将手交叉在身前,藏在袖子里。
哪知才刚放开,就被夜九歌迅速反捉住了。
此时正好有奴仆从两人身边经过,行礼唤道:“王爷,莫小姐。”
“去忙吧。”
“是,王爷。”
等奴仆走远了,莫安生面上发热,手下用力,低声道:“放手!”
夜九歌同样低声道:“阿安昨天不是说,只要你同意,九哥就可以牵你的手,刚刚你主动牵了九哥的手,代表你同意了,所以九哥才牵了你的手。”
声音里掩藏不住的得意!
莫安生噎住,偷鸡不成蚀把米,只能自认倒霉!
牵就牵呗!又不会少块肉!
见她乖乖顺从了,夜九歌唇角翘得更高了。
两人手牵着手来到了前院待客的正屋。
刚进正屋,莫安生发出一声尖叫:“天和,大牛?”
程天和与朱大牛两人本来小心翼翼在喝茶,一听到声音,立马跳起身,就朝莫安生冲过来。
莫安生同样想冲过去,一下子忘了手还在别人手中。
刚踏出一步,就被拽了回来不说,交缠着的双手,暴露在程天和与朱大牛面前。
“九…九爷?公…公子?”一向口齿伶俐的程天和,这下也结巴了。
朱大牛眨巴着眼,不解地看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双手。
确切地说,是夜九歌紧紧握着莫安生的手不松开。
不过这对朱大牛来说,没什么分别!
他虽有点楞,又不是真的傻子,知道男女双手握在一起代表什么意思!
可公子对外是男子的身份啊!
程天和显然也有同样的疑惑。
莫安生挣不开夜九歌的桎梏,面对两人奇怪的眼神,只好先解释,“在王府里,大家都称我莫小姐。”
等于是间接告诉他们,夜九歌知道她是女子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会手牵手嘛,这个可真不好解释。
程天和没有再追问,因为他被王府两个字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这…这里是王府?”
“对,这里是九王爷府。”莫安生见他没再追问,松口气,“九爷便是北夜国九王爷。”
王爷?程天和与朱大牛腿一软,跪在地上,“草民叩见王爷!”
“起来起来,你们干什么?”夜九歌没出声,莫安生先惊呼出声了。
不过是个王爷,有必要行这么大的礼吗?
程天和与朱大牛跪着没敢动。
他们这辈子见过的最大官,就是之前吕氏商行开业时,陆辰年请来的钱陵府尹。
但这王爷可是皇室,皇子龙孙,一个府尹能跟王爷比吗?
虽说陆辰年也是星云皇上私生子,但他们一起共事那么久,事发后他们又没再见过他,这心里感觉总是不同的。
莫安生见两人不起,伸出闲着的手,想拉他们。
夜九歌拉住她,对着二人温和道:“天和,大牛,起来吧。”
那声音温柔得让两人一个哆嗦,“是,王爷。”然后站起身,垂首站在一旁。
刚站定,程天和的小腿儿,不由开始颤抖。
他记得他曾经对夜九歌怒目相向过,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要是还记在心上可怎么办?
莫安生几经努力,终于成功甩开夜九歌的手,走到程天和与朱大牛面前。
她感受不到程天和心里的担忧,兀自高兴道:“天和,大牛,这些日子你们还好吧?”
“阿安,天和与大牛刚到,不如坐下说话如何?”夜九歌悠扬的声音。
“对,没错!瞧我一下子高兴过头了。”莫安生习惯性地伸手,想将程天和与朱大牛推到座位上。
手臂突然一紧,整个人被股大力往后一扯。
她手落了空,恼怒一回头,夜九歌笑得甚是无害,“阿安,你是主人家,你先坐下,他们才好坐。”
人已被带到了程天和与朱大牛对面的椅子上,莫安生不好再回去,便坐下了,“天和,大牛,快坐下,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说来我听听。”
“是,公子。”程天和与朱大牛虽然说是坐下了,可夜九歌坐在莫安生旁边,等于是和一个王爷面对面,这让两人怪不自在,只屁股挨了点椅子边。
“公子,小的和大牛从钱陵来到北夜,一路顺利,来到北夜后,先后去了平邺、云杭两地,那里的粮食产量高,质量好…
不过奇怪的是,当地没什么大的粮商,挨家挨户收购挺麻烦,后来小的和大牛离开,打算去另一地去看看。
有天晚上在客栈睡着后,早上醒来发现在一处宅子里的房间里,当时小的以为是被绑票了,结果却有丫鬟小厮侍候得好好的。
只是小的怎么问,也没人肯答一句这是哪?为什么抓小的?什么时候放小的走之类的问题。
十天前,有人去将咱们带出来,说是来见九爷。当时小的还不知道九爷就是九王爷,只知道是九爷救了咱们,就一路跟着那人来了东陵。”
程天和说完后心想,这王府外为何连个牌匾名号也没有,他哪能知道这是王府啊!
莫安生听出了程天和后面话里的感激,心中腹诽:你们可感谢错了人,就是夜九歌这家伙找人将你们关起来的!
她睥了一眼旁边的夜九歌。
夜九歌抬头欣赏墙上的字画。
莫安生心中切了一声,扭头看向程天和,“天和,粮食的事情,九哥说帮咱们搞定。”
“真的吗?那太好了!”程天和兴奋道。
他来北夜两个多月的时间,一无所获,若是这么空手回钱陵,他实在是没脸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