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使答道:“大王也是有派信使来的,只是夫人让在下出发时,叮嘱过要快马兼程而来,务必要抢在军府信使的前面,使说是使君性情急躁,若是不信消息,起了冲突,反不为美。”
朱延寿听了那信使的话,大笑道:“夫人,这果然是姐姐的做法,若是旁人诓骗,也想不到这一节,你还有什么疑心。”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对那信使道:“你也辛苦了,先下去进食休息吧,再去领二十匹绢的赏。若是此事成了,你也出去带带兵,管一个县的庶务吧。”
那信使听了大喜,赶紧跪下磕头谢恩,方才退下。朱延寿取了一杯酒,一边啜饮,一边对王氏道:“娘子莫急,依我看,最多不过一个时辰,吴王的信使便要到了,那时真伪便知。”
王氏已是无话可说,可心中却又是忧心又是烦躁,仿佛马上便有大祸临头一般,却又发泄不出,反手将衣袖一拂,将几案上的杯盏尽数扫落在地上,摔碎的满地都是。一旁的朱延寿见了却也不恼,只是笑嘻嘻的令下人给夫人换上新酒肴。过了一盏茶功夫,下面军士又上来通报,说广陵吴王府有使者赶到,朱延寿笑着看了妻子一眼,王氏却是负气扭过头去一句话也不说。
“且让他上来吧。”朱延寿此时心情甚好,又在杯中加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不一会儿,广陵使者进的屋来,呈上书信,朱延寿接过看罢,沉声道:“你先下去进食休息,明日我们便出发。”
一旁的王氏见情况已经不可扭转,起身来到朱延寿身前,敛衽拜了一拜,道:“夫君,你若要去广陵,我也拦不住你,不过你须得听我一言,你须带寿州一半兵马前往,毕竟你在广陵也需要军队镇住局面。”
朱延寿正待回答,那使者急道:“朱使君,我来时高掌书记曾经叮嘱,说形势紧急,若是调集兵士,耗费时日,只怕迟则生变。再说吴王病重的消息莫说其他外镇将领,便是广陵城中也没有几人知晓,若是带兵前往,只怕刚离开寿州,其他州郡的将军便发觉了。”
“你说的不错,我自有安排,你先下去吧。”朱延寿点了点头,待广陵信使退下,他来到妻子身旁,将她拉了起来,抱在怀里嗔怪道:“你怎的在信使面前说出这等话来,岂有带大军前往广陵的道理,那岂不是叛乱吗?莫非你现在心里还信不过姐姐的消息?”
王氏摇了摇头:“我确实信不过那消息,虽然我说不出什么问题来,可你不觉得一切都太巧了,太顺利了,吴王本来并不喜欢你,他出身低微,并无什么有本事的兄弟子侄,却将你这个妻弟派得远远的,远离中枢,怎的突然又转了性,让你回广陵,将一切都托付给你,事非常理即为妖,我只怕你此行凶多吉少。”
“呸呸。”朱延寿吐了两口唾沫:“你怎的说这么晦气的话,我那姐夫我还不知道,出身低微,辛辛苦苦的十几年打下这么大一片基业,恨不得把什么都抓在手里,谁也舍不得给,现在看自己身体突然不行了,儿子又不成器,周边又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姐姐再一吹枕边风,也只得找我了。他一辈子行事就这样,脱不了当年的私盐贩子模样,缩手缩脚,难看的紧。”说到这类,朱延寿哈哈笑了起来,语意中颇有几分不屑。
王氏在丈夫怀里,心里却越来越冷,见说服不了朱延寿,叹道:“罢了,生在这世间,富贵不过是浮云罢了,还不如粗茶淡饭,和你平平安安的过了这一生。你若一定要去,我也拦不住你,不过你须发誓依我两件事情。“
“好好,莫说是两件,便是一百件我也依你。”
“第一件事,汝此去须将府中三百死士尽数带去,须臾不可离开他们,若有情况不对的,立刻逃回寿州,片刻也不得耽误。”王氏脸色郑重,一字一顿的说。
朱延寿感到妻子的关切之意,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温情,柔声道:“我答应你,某此去去哪儿也带着死士随行,还有一件事情呢?”
“第二件事,便是你每日若是平安,便遣一人回寿州通报平安,若是信使未来,那便是你遭遇祸事,我与孩儿便也不活了,省得遭人凌辱。”王氏双目紧紧盯着丈夫的面容,语音中满是决绝之意。
朱延寿看着妻子艳丽的面容,一股酸涩在嘴中泛开,猛地一把将王氏抱在怀里,猛地亲吻起来。
数日后,朱延寿赶到了广陵城,这几日来,他按照妻子叮嘱的,便是去茅房出恭,身上也披着软甲,外面围着十余名全副武装的死士,更不要说其他了,可以说是小心到了极点,幸喜也没出什么事情。一行人刚进了广陵城,便直奔吴王府而去,到了府门,守门校尉看到朱延寿身后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军士,脸色立刻黑了起来,上前道:“你们好不晓得事理,这可是吴王府,怎的带着这么持兵士卒来,莫非要作乱吗?还不快退下。”
朱延寿双眉一轩,正要令手下死士退下,自己带四五名亲信进去,可又想起妻子的叮嘱,正犹疑间,那使者已经走到前面,和校尉说了几句,回过头对朱延寿道:“使君且莫生气,待我进去与高掌书说说,再让从人进去。”果然,那使者进去了半刻功夫,便看到一名绿色官袍男子出来,正是高宠对朱延寿拜了一拜,吩咐了守门校尉两句,不一会儿,那校尉便让开道路,让朱延寿一行人进去了。
朱延寿进得门来,高宠走近低声道:“大王病势越发沉重,一日间也就有个把时辰是清醒的,便是昏睡中也是喊着使君的名字,幸喜赶上了。”
朱延寿听到杨行密病势这般沉重,虽然与他有些嫌隙,心中也不禁有些恻然。叹道:“某家上次见姐夫时,虽然身体不豫,亦能骑马快走,想不到不过年许便如斯沉重了。也罢,他现在在何处,我先去探望病势,再去见姐姐不迟。”
“大王那日夜里多饮了几杯酒,感了风寒,第二日便病势急转直下,还好使君赶得及,不然广陵百姓又要受苦了。”高宠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前面那个拐口处,向左转再走上百余步便到了,那边一旁有一个温泉眼,大夫说病人多洗洗对身体好,自从大王发病后,便在那边静养。”
高宠说话间,便到了地方,只见是一件精舍,后面便是一片树林,那屋子也不大,门开着,在外面便可以看见杨行密躺在榻上,旁边有个十三四岁的丫鬟在侍候着。
朱延寿走了进去,高宠便在门口守候着,后面的死士也要随行而进,高宠伸手拦住,笑道:“列位就不必进去了吧,这屋中除了大王,便是那个丫鬟,还有谁能伤的了朱使君。再说等会若是屋中说些事情,我们这些下属听到了也未必是好事。”为首的几人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便分遣手下围在屋外守候,高宠反手将门掩上,站在一旁守候。
朱延寿进的屋来,只见杨行密躺在榻上,形容枯槁,须发皆白,呼吸微弱,也就比死人都一口气,心中生出一股兔死狐悲的感觉,不由得减轻了脚步。可不知怎的杨行密突然醒了过来,一双眼睛浑浊不堪,盯着朱延寿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工夫方才低声问道:“是何人进来了,可是朱小舍儿由寿州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