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众人之中段凝第一个清醒了过来,作为一个聪明人,他立刻从李从珂的话语中提取了极为重要的信息。对于他来说,李嗣源的突然登基其实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原因很简单:向一个将军投降总比向一个刚刚登基的皇帝投降要有前途的多,更不要说李嗣源登基之后,就会和河东原有的晋军决裂,尽快吞并消化梁国的旧有地盘就十分必要了,那么率领着五万大军向其投降的自己一定会得到十分优厚的待遇,如果李嗣源能够一统天下,自己甚至可以在原先梁国的位置上更进一步。到了此时,段凝已经下定了决心,归降李嗣源。
“殿下请上座!”段凝笑容可掬的站起身来,让出自己旁边的那个位子。看到段凝对李从珂如此相待,堂上的粱将们不仅睁大了眼睛。
李从珂大模大样的坐上了那个位子,现在也不是谦让的时候,他傲慢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上,不少人的脸上露出了羞愤的表情。李从珂收回目光,大声道:“各位请放心,你们的家财妻小都安然无恙,某家已经派出亲兵保护看守,只需你们解甲归降,某家保证你们不但不会有损失,还会另有赏赐!”
李从珂粗鲁的话语在粱将中激起了一阵涟漪,他的话语虽不文,但的确触动了所有粱将最担心的地方。所有人的目光交织着,即使是刚才最激烈的反对者,现在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缓和了起来,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自己的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天意 146大进军1
段凝见众将对于归降并不反对,心中不由得暗喜,赶忙对李从珂笑道:“陛下如此宽厚,我等罪臣实在是感激不尽,只是数万大军,无论是遣散还家还是分编易帜都不是仓促间能够搞好的,还需些时日,还请殿下见谅,在陛下面前提我等分说!”
李从珂见段凝如此回答,心中也不禁暗喜,他也没想到招降之事这般顺遂,赶忙笑道:“那是自然,不过黎阳、延津二地仿佛,段公须得快些交接,免得生出变故来!”这两地乃是黄河上的重要渡口,若不将其控制在手,李嗣源在汴京只怕睡觉也睡不安稳。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段凝赶忙应道,说话间便招来军使,派其赶往李从珂所说的两地,让其与晋军交接,此时完毕之后,段凝便亲自引领李从珂察看部伍,辎重,只见数万梁军不战而降,甲仗堆积如山,李从珂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暗忖道:“朱友贞任用段凝这等鼠辈为将,其国岂有不亡之理!”
段凝在前面带路,如何知晓身后的李从珂心中所想的,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一定要想方设法讨得眼前这沙陀汉的欢心,待到清点查阅完降军之后。段凝谀笑道:“殿下忠于王事,一路来想必辛苦了,末将备得薄酒,还望赏个薄面,让末将为诸位接风洗尘!”
李从珂心中冷笑了一声,但他也知道“受降如受敌”的道理,若是崖岸自高,搞的对方恼羞成怒,反倒坏了义父的大计。想到这里,他拱拱手笑道:“也好,那边叨扰了!”
“请!”段凝赶忙伸手延请。一行人回到府衙,只见后堂上早已布置停当,段凝让李从珂坐了首座,自己在一旁打横作陪。李从珂的随员和粱将们在两厢坐开了,段凝见众人坐下了,轻击双掌,酒肴便如同流水一般送了上来,李从珂为了活络气氛,第一个站起身来,举杯道:“列位,虽然以前大家各为其主,多有仇怨,但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也是万千之喜,来,某家先满饮了此杯!”说到这里,李从珂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堂上众人也纷纷满饮了杯中酒,所不同的是,李从珂的随员们个个脸带傲色;而粱将们则一个个动作迟缓;唯有段凝一人满脸喜色,倒好似当真觉得是大喜事一般。
酒过数巡之后,场中气氛也渐渐活络起来了,李从珂与段凝二人都存了拉近距离的心思,在他们两人的努力下,在粱晋双方的隔阂也渐渐消融了。这时段凝遣人搜罗的十余名女乐上得堂来,载歌载舞,在美酒和女色的烘托下,堂上众人也渐渐熏熏然,一时间忘了坐在对面的不久前便是生死相博的仇敌。
次日,李从珂便遣人返回汴京向李嗣源通报自己受降成功,自己留在封丘收编粱军,而段凝则紧随其后,百般殷勤,几天下来,李从珂对其的印象也大为改观,觉得这传说中的佞臣也不是那么可恶,处事干练,言语可喜,处处都想在前面,将自己捧得舒适无比,比起自己原先那些言语粗鲁,一身马粪味的手下,是要强上百倍了。
五日后,李从珂已经将梁军整编的事情弄出了一个眉目,也完成了酸枣县内黄河岸边要点的控制,便准备依照他出发前李嗣源布置的方略,一路向西,经过荥阳、成皋、巩县所在的低山丘陵。进入洛阳盆地,控制西京洛阳,然后控制洛阳城北的重要渡口孟津,尤其是河阳三城,以控制浮桥;向西则占领宜阳,硖石,渑池、新安等要点,如果有余力,则继续沿着黄河南岸向西,攻取陕城,函谷,完成对整个函谷通道的控制。以利于下一步对关中的经略。这样一来,李嗣源本来据有的河内、冀南、粱地、洛川这几大块便完全连成一气了,李嗣源本来是晋军首将,对于河东所据有表里山河,居高临下重要战略优势十分明了。他现在据有的地盘,几乎和当年朱温所有的地盘重合,所计划的方略则是效仿朱温故智,先经略关中,然后从河内出轵道、关中渡蒲津两路夹击进攻河中,占领河中之后再多路并举,从太行山两侧同时进攻河东,使人口兵力较少的河东无力抵抗。对于开封以南、淮河以北的大片土地,李嗣源不准备投入大量兵力进攻,而是只打算派出使者招抚,满足于地方势力的表面臣服即可,这样一来可以专心于西北面的强敌,二来也可以避免和南面的吴国直接接触,节约兵力。在李嗣源看来,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争夺关中、河东,以取得对河东的夹击之势,至于一马平川的黄淮大地,完全可以缓一步再说。
封丘县衙,李从珂坐在首座之上,下面两厢站满了将佐,他刚刚得到了李嗣源的新任命——西京留守、西北安抚使,督领归降他的五万梁军占领洛阳,进而经略关中。第一次执掌方面的他竭力压抑住心中的激动,表现出一副镇定自若的大将风度,心中暗下决心,要抓住这次大好机会,做出一番事业来。
“陛下令我等西向,占领洛阳,汝等新投我军,须得全力奋战,多建战功呀!”李从珂沉声道。
“喏!”两厢的将佐沉声应道,几乎所有归降的粱将心情都很矛盾,作为一个武人,在这乱世里升官发财的唯一途径就是杀人建功,既然已经降了李嗣源,自然要为将来的功名富贵搏一把,这般说来,进军洛阳是个好机会,但对方真的能像说的那样不计前嫌,公平相待吗?
“嗯!”李从珂满意的点了点头,猛的站起身来:“兵贵神速,马上出发!”
在李从珂带领着收编的梁军西向的同时,留在汴京的李嗣源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梁国原徐州节度使,老臣敬翔突然发出檄文,归附吕吴,为故主报仇,并声称吴国已经举师北伐,号召梁国其他州郡起兵响应。
建昌宫,大殿之上,李嗣源身披黄袍,端坐在宝座上,气度俨然:“众卿家,徐州敬翔起兵之事,你们都以为当如何?”
中门使安重诲出列答道:“敬翔昧于天命,抗拒天师,当以兵讨之,以儆效尤!”
李嗣源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其余人,其余将领也纷纷出列发言,绝大多数人的意见都是出兵讨伐,在这一点上众人都形成了共识,只是出动兵力多少,派遣何人为将还有些争议,不少晋将都要求出兵,在他们看来,这是个十分轻松的美差:敬翔虽然是有名的谋臣,但他在徐州只是相当于半流放,麾下既没有精锐的士卒也没有勇武的将领,而且汴京被破后,徐州守兵必然也是人心惶惶,如何能与刚刚攻破汴京的沙陀精兵相抗衡?至于檄文中提到的吴军援兵,他们更是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已是十月份,秋水已过,河流水浅,不利于行舟,吴军强大的水师根本无法北上至徐州,在这种情况下,吴军又怎么会投入大军来到一马平川,利于车骑冲突的徐州呢?就算有少量吴军北上,也济不得什么事。
众人正在殿上挣得不可开交,突然听到一声响,却是两旁的宦官敲响了云板,几个懂得些礼仪的知晓这是宫中肃静的仪仗,赶忙停止争论,回到列中。只见李嗣源沉声道:“敬翔如此顽冥不化,寡人当亲领大军讨之!”
殿上顿时大惊,安重诲第一个劝谏道:“一个老匹夫,如何劳动圣驾,老臣领一军前往即可,至尊在汴京安坐即可,且待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