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2)

谁料到这话一问,对方当即“嘤嘤”地哭起来,石咏拍着后脑大悔——他这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西施既然寻范蠡一直寻到现在,明显是灭吴之后两人再没相见。

可是他却将新认下的“夷光姐”给惹哭了。

西施这一哭,似乎无休无止,虽然只是吞声饮泣,可听得出其中蕴着无限伤心,随历经千年,却分毫未减,更因为有石咏这样一个倾听者在旁,她便更不再控制,而是尽情宣泄。

这下子石咏更是手足无措,要安慰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起,只能在一旁期期艾艾地说:“夷光姐……”

他站在西施这一边,心里自然对范蠡十分不爽:复国就复国,复国还非得拉着旁人,关键这个“旁人”还是自己的恋人——这些古代的男人啊,一点儿都不懂得珍惜这么珍贵的感情……

可这时候西施像是猜透了石咏的心思,轻轻抽噎着道:“不怪他,不怪范郎……”

“……又能怪谁?”

西施的话音未落,声音忽然转为冷厉尖锐,甚至能听出一点点苍凉,与刚才那样天真而痴情的“西施”,几乎判若两人。

“夷光姐?”

石咏惊讶地问。

“‘夷光’这小字也是你能叫得的?”那个声音毫不客气,直接了当地斥道。

石咏讪讪地伸手摸了摸后脑,他知道现在面对的是谁了。

虽然昨天西施自陈,西施郑旦原本是一个人,可是这一个人,竟具备明显的两种人格。

“郑……郑旦姐!”石咏连忙改口,他心里大致有数,管凶的这个人格叫“郑旦”,柔的这个人格叫“夷光”。

“你这小子,还真是自来熟,见人都叫‘姐’!”郑旦毫不客气地斥道,“算了,不和你多计较,看在你费心帮我的份儿上,让你叫声‘姐’算了。”

“那……范蠡之事,您还问么?”石咏小声地问。

“范大夫关我什么事?”郑旦寒声缓缓回答,“那个人,心中只有复国二字,将越国上下都当做他手里的工具。只可惜,身在局中,他也看不清,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勾践手中的一柄刀而已?”

“原来如此……”

石咏暗暗地想:这话说得好生犀利,原来郑旦竟是这样一副敏锐冷厉的心性,又看得透彻,难怪身在敌国王宫之中,能够周旋数年,游刃有余。像西施那样天真温柔,男人们自然都爱;可只有像郑旦这样顽强而清醒,才能自保。

“你呢?”石咏话音刚落,郑旦再次咄咄逼人地开口,“你怎么看待那些事?难道……你也认为我是红颜祸水,惑乱君心,是以色灭国之人,合该沉江么?”

“不不不……”

石咏听着郑旦的话,心内有些沉痛:西施结局成迷,但听郑旦这么说,十之有九,是后来被迫沉江了。

绝代美人,忍辱负重,入吴宫承欢,最后却被责为“红颜祸水”,功成之后却被沉江。这何其不公?

想到这儿,石咏心中生出义愤,他记起小时候背过的一首唐诗:“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如果西施是吴国灭亡的罪魁祸首,那后来,又是谁让越国亡了的呢?

对面郑旦听了石咏这首诗,却突然兴奋起来,对石咏颇有些另眼相看:“你这小子,竟然也有几分见识,知道些好歹!”

这郑旦,虽说快人快语,说话一针见血,不留情面,可胜在性子爽快,倒是与武皇的脾气稍许有那么一点儿相像。

石咏一面与郑旦偶尔闲聊上几句,一面取出他从造办处带回的工具,准备将这一片巴掌大小的云纹帛纱继续修复。

他从造办处带回的工具,类似绣花用的竹绷子,呈长方形,大小可以随意调整,用途则是将布幅固定,便于操作。

石咏此前将这幅轻纱之中后人织补的部分完全去除,只余最古老的一部分。这一部分保存完好,织品坚韧,但美中不足的地方则是边缘都是裂口与线头,另外云纹最下部有一处小小的破损。

结合在现代了解到的古代纺织品修补技术,石咏最终还是决定,用丝线衔接绣补法将破损与开裂部分补全。选用这种技术的同时,石咏依旧选用同类织物衬在底面进行衬补。毕竟前辈说过,法无定法,一切视文物的具体情况而定。

然而石咏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文物修复过程,他一面修复,“文物”还一面开口给他指点,告诉他织物的经线纬线都是什么线,是怎么织的,何处当密,何处当疏……

郑旦还真是个健谈之“人”,不仅指点石咏如何修复“自己”,还将过往经历一一告诉石咏。

原来,郑旦的这个人格,在吴国灭亡之后,便一直附在她曾经浣过的轻纱上,数千年来世事变幻,沉沉浮浮,而这轻纱则缝缝补补,辗转流传,她却一直心中有数,见识了人间各种世情冷暖,心性早已磨砺得十分坚韧冷硬。

石咏听了便暗自想,大约西施的那个人格不常出现,或是一出现便会四处寻找她的“范郎”,心中存了最美最好的梦,而对世间百态便不那么留心。

这两种人格,可能早先在春秋末年的时候,差别还不是那么明显,身边人不易察觉,然而千年以降,到了石咏现在身处的这个年代,两个人格早已南辕北辙,差距明显,连石咏这样并不算敏感的人,都可以轻易区分出来。

“对了,郑旦姐,我将你这一幅帛纱修整好之后,该做成什么好?”

石咏想:总之被面是肯定不成了,他只要一想到,有绝代佳人的魂魄附在他的被子上……他干脆就没法儿睡觉了。那么,他是该将这小小的一幅帛纱裱起来?挂在墙上?还是做个什么随身的物件儿能戴在身上,可以出去看看,不用成日闷在家里?

“咏哥儿,你刚才说什么?”

声音一转,陡然变得娇媚柔软,石咏一愣:“夷光姐?”

“嗯,是我!咏哥儿,你说什么,夷光没听清!”

石咏伸手去捏捏眉心,心想,两个人格切换得太快,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夷光姐,下次您出来的时候,可不可以……先打个招呼?”石咏低声请求。

“我……招呼了呀!”西施的嗓音软软糯糯的,似是透着几分委屈。

石咏一想,这不结了?两个人格,西施管他叫“咏哥儿”,而郑旦则总是直来直去地管他叫“石咏”,总算能区分了。

石咏心下一宽,便与西施商量起来……

不久,石咏便敲定了,打算用修复的这一小片帛纱做一个荷包。这样他出门的时候可以佩在身上。西施自是乐得随石咏出去见见世面,石咏同样征求了郑旦的意见,郑旦没有反对的意思。

石咏便大胆地去做了。他先将整片帛纱修复完成,补上所有破损与裂口,并将旧有帛纱密密地固定在衬里上,然后再尝试去缝制一个荷包。

没想到这缝荷包的工程刚开始,就被石大娘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