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2)

佟氏听说人就这么被打发回来了,心里郁闷非常,一面怪这房下人不够精明,没有眼力劲儿,在椿树胡同留不下来,一面又怪石咏“不知好歹”,这长辈之赐,竟然也敢硬梆梆地推会来。

当晚她与富达礼安置的时候,佟氏便提起这茬儿,想在富达礼跟前上点眼药,省得他成天念叨石咏这个侄子有出息。

岂料这天富达礼不知为何心情很好,听了佟氏的抱怨,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呵呵地对妻子说:“你既然送了下人过去石家住不下,不如你在外城买个院子送给石家呀?”

佟氏一呆:啥?

她拨一房府里的家生子儿过去石家,惠而不费;可若是按富达礼说的,再买个院子……她,她哪有那么好心?

佟氏登时苦了脸,抱着富达礼的胳膊抱怨:“老爷,您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外城一个三进的院子要多少钱您知道不?眼下府里上上下下的花销这么多,我可是恨不得一文钱都掰成两半来花,哪这些闲钱来看顾已经分出府的亲戚,还说要买个院子……”

富达礼哈哈笑着说:“既舍不得,那就啥也别送了吧!”

他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躺下就睡,着枕头没多久,就已经鼾声大作,睡着了。

佟氏却窝了一肚子的心思,望着床顶想了又想,一会儿记起幼子讷苏这才刚进石家族学,跟着的小厮就和族里的子弟打架了,一会儿又想到讷苏的才学夫子也是夸的,将来铁定能胜过石家那个小哥儿……如此想了又想,才悻悻地吹了灯,睡觉不提。

康熙皇帝迈进永和宫的时候,统摄后宫内务的德妃乌雅氏赶紧放下手中的册子,起身相迎。

康熙瞥眼见了,颇有些意外:“这是什么?”

“启禀皇上,这是南边江宁织造送上来的织料名录。”德妃恭敬答道。她管着后宫内务,夏时刚至,却已是到了后宫中人裁秋衣的时候。

“名录?”康熙没听说过江宁织造有过这种先例,好奇之下,随手将德妃面前的册子接过来,翻了几页。

这种“名录”册子大约两尺见方,按种类共分“织锦”、“刺绣”、“缂丝”三册,册中每一页都端正贴着一幅花色织料,旁边则写着一行小字,写明此次进贡这种织料的花色名称、数量,甚至织工与负责官员的名姓也用极小的小楷列在一旁。

康熙打开的是“织锦”一册,随手翻过“黄地织金凤莲妆花缎”、“墨绿地缠枝莲地凤襕妆花纱”、“蜜红织银团纹妆花缎”这几页,点点头,说:“这名录,看来倒是便宜,不用你再抱着成料一匹一匹看过。”

以前到这种时候,永和宫往往摆满了一匹一匹的样料,样料上有标签。日常样料倒也罢了,若是南方贡上了什么新鲜的料子,宫人们不认得,就非得按着标签上的编号对应贡品册子,才能将名字和实物对上号。

德妃笑道:“确实如此,便宜多了。没想到江宁织造竟还有花了这样的心思。”

康熙不由得轻轻冷哼一声,心想:这江宁织造陆文贵,不是那等愿意轻易改变成法的人啊。

江南三大织造,都是皇帝耳目,陆文贵接受江宁织造一职已有数年,算是一直兢兢业业,可康熙本人也不当真愿他真的在“织造”的事务上太用心。此刻见到陆文贵送了这个“名录”上来,康熙当即打算在回复江南密折的时候敲打敲打,看看陆文贵对此事有什么说辞。

时至仲夏,石咏这边,便找了个由头约贾琏出来喝茶。

他一来是关心一下朋友,看看这位琏二爷是否已经将媳妇儿哄好了,二来则是想委婉地提一下自家的事儿,看贾琏能不能帮着打听一下二婶王氏的身世。

贾琏气色不错,见了石咏也是一派欢欣,连声道谢,眼里透着笑,显然与媳妇儿已经冰释前嫌,两人如今感情不错。

听了石咏说了石家上一辈的麻烦,贾琏先是吃惊,然后便有些不信。毕竟王家在杭州织造任上也已经做了两代人了,一直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若说能做出这等遗弃血亲的事儿,也着实匪夷所思。贾琏甚至有些怀疑,石家上一代,是否也是为了想让王氏抬旗的缘故,才想出认这么一门亲,结果被王家断然拒绝了。

但是石咏提出的要求,只是打听打听真相而已,并不是要贾琏帮王氏认亲。贾琏沉思一阵,之后便拍了胸脯,提起自家一直与杭州有往来,他完全可以派人往南边送节礼的时候去打听。

石咏则请贾琏打听这件事的时候务必要小心谨慎些。一来这涉及上一辈的阴私,二来石家已经和王家交恶了一回,石咏可不想弄巧成拙,令两边再次翻脸。那样,最受伤的,不会是旁人,只会是他那位二婶儿,和二婶膝下独子石喻。

贾琏觉得石咏这话在理,自然应承下来。

他想了想,抬头望着石咏,说:“不如我到贵府上拜见一下令堂与令婶娘吧。如果令尊留下书信中所说属实,按辈分算起来令婶娘该是拙荆的姑母,我这做小辈的便去拜见一下,也是应该的。”

石咏觉得贾琏说得在理,便没犹豫,引着贾琏到了自家,只说是平辈的好友,便请石大娘和二婶王氏出来见了见。

待从椿树胡同小院里出来,贾琏便锁着眉头,对石咏说了他的观感。

原本贾琏还不肯相信石咏所说,王氏是杭州王家的血亲,可待到亲眼见到王氏本人,贾琏才惊觉,石咏的二婶王氏,长相确实与自己的媳妇儿王熙凤颇为相似,都是一双丹凤眼、柳叶吊梢眉,脸型身段也像,只不过王氏性情柔弱,平素不言不语,与熙凤相比,相貌虽似,但是气质天差地别。

贾琏听着王氏那柔柔的南边口音,心里有数:石咏说的那事儿,八九不离十了。

“这件事,要劳琏二哥多多费心了!”石咏郑重拜托贾琏。

“好说,好说!”贾琏心里记下石咏所托,又说:“对了,茂行,上次的事儿,着实该谢你,那本子你嫂子看了也说好。她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整日在家中将养,闲得发慌,正在寻思着找些什么事儿做。你……你有什么主意么?若是你也没什么好主意,我就点头让她帮着二婶去管家。”

石咏随口便应:“管家?管家不能算是打发时光的好法子吧!”

贾琏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她说现在咱们夫妇两个手上都不算宽裕,为将来计,手里头总要攥着点儿银钱。”

石咏“哈哈”一声笑:“管家能帮你们夫妻两个攒下钱?我可不信。管家是最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你们家这种大族,从上至下根根绊绊多得很,四方照顾不周反倒还容易将自己的体己赔进去,何必呢?”

贾琏自小在贾府里长大,庶务上也算是留心,自然知道石咏说得有道理。他迟疑片刻,伸手挠了挠头,说:“可是你嫂子说她一旦管起家,自有赚钱的法子。”

石咏也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省过来,问:“琏二哥,嫂子不会是想放印子钱吧!”

“印子钱”这三个字,一下子唤起了石咏初来时那最气愤也是最无奈的回忆。他记得很清楚,石大娘当时借了五钱银子,在短短几天之内滚成了二两的债务。这印子钱简直就是个贪婪的吸血恶魔,一旦沾上了,很难不落个倾家荡产的下场。

石咏记得,凤姐私下里放贷,红楼原书里有过侧面描写。凤姐的做法很简单,就是月初的时候将贾府上下众丫头的月钱都从账上支了,然后私下里借贷,等到月尾的时候再收回来,这一个月时间的利钱,自然添了做凤姐的私房。据说这放贷的利钱,一年不到,便有上千两的银子。无它,这就是在喝像石家当初那样孤苦无依的穷人的血呢!

“这私下里放贷,重利盘剥,这是《大清律》明令禁止的。你们家是有爵的人家,查出来被人弹劾,该怎生是好?”

石咏难掩惊异,贾琏也吃了一惊,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凤姐最近重用的一个媳妇子旺儿家的,外头那位据说就擅长干这个。

“怎……怎么会查得出来?”这话贾琏自己说出来也没什么力道。放印子钱总有文书凭据,万一这些凭据被人查到,他贾家就一定落不着好。就算眼下贾家在朝中有姻亲故旧,能将这些事儿遮掩下去,可是将来呢?

“琏二哥,实不相瞒,你也是见过我家在红线胡同那时候的情形的,那时候我家就真的被放印子钱的坑惨过……”

石咏态度诚挚,老老实实地将他初来时那段经历,因病服药,不得已借贷之事,一五一十地讲给贾琏听。

“琏二哥,嫂子平日里怕是不读书吧!”石咏话里并没有嘲笑之意,“嫂子也是为家里着想,想要为儿女攒一些体己,将来日子能过得舒坦些。只是这《大清律》上命令禁止的营生,真的不能沾啊!”

石咏苦口婆心地劝。

贾琏挠挠头,如石咏所言,王家的女儿……都不读书。然而贾琏却也没想过媳妇儿不读书竟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做起违法乱纪的事儿来,也会无所顾忌。想到这里,贾琏背后出了一身冷汗,点头道:“茂行是好意才会这样劝我,我知道了,回头一定会向你嫂子好好解说去。”

贾琏当晚回去,就寻了凤姐儿一番长谈,凤姐儿开始还觉得丈夫嫌弃自己目不识丁,偏她自视甚高,觉得就算是不识字不念书,凭着自己那一万个心眼子,在这宅院里照样吃得开,讨各处的欢心没商量。听贾琏这样教训她,凤姐儿很是忿忿不平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