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大娘近来一直在为织金所年关之前要出的那本“织金所名录”出主意。尤其最近,石大娘更是妙思纷然,想出来的用色与搭配,连那些最见多识广的成衣与绣娘也少不了惊叹,但又不得不承认,按石大娘所说的搭配,搭出来就是漂亮。
石大娘有些脸红,连忙谦道:“哪里就是娘想出来的好主意?”
她想了想,又怕说出来的石咏不信,只能勉强掩饰着说:“与其说是娘想出来的主意,倒不如说是这些主意找上的娘……”
石咏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既然西施郑旦与石大娘相处得愉快,又能激发灵感,石咏自然是乐见的。他见石大娘虽然忙碌,但是精神很好,便笑着说:“甭管是娘的主意,还是主意找上的娘,总之薛家送了这么多好东西是不假!娘,您要不要看一下?”
石大娘被儿子一怂恿,当真对着礼单,将薛家送来的东西一一取来看了。石咏对各种尺头与香料并不感兴趣,倒是对薛家送的一只土定瓶上了心。
他倒是记得,红楼原书里描写宝钗的居所,就曾提到她屋子里“雪洞一般,一色的玩器全无,案上只一个土定瓶,瓶中供着数枝菊花1。”
这个“土定瓶”,名字听起来就很土,接着文中就写贾母叹息宝钗这孩子“太老实”,屋里不放古董陈设。可是石咏是专业研究这些“硬彩”“硬片”出身的,自然知道“土定瓶”是宋代定窑的出产。定窑传世最著名的,是一种叫做“白彩定窑”的瓷器,又叫“粉定”,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就是人们常说的“土定”了。
所谓“土定”,是指“土釉定窑”,釉面是一种老象牙般的白黄色,光泽不会太好,表面也比较粗糙,所以才被冠了一个“土”字。但不管怎么说:“定窑”是五大名窑,定窑所产的名瓷,花纹简单、器型古朴,格调高雅,而且宋代传世的名瓷,眼下少说也值个上百两银子。
石咏将薛家送的那只土定瓶取出来,掂在手里翻来覆去看过,轻轻地托了托,又敲了敲,认定是宋代定窑的没假。
薛宝钗薛姑娘可能只是在玩“断舍离”而已,不想却被贾母认定了“性子古怪”,不爱那些古董玩器,殊不知,她桌上的那一只土定瓶其实已经是价值不菲的古瓷了。
“娘,这只土定瓶,搁在您屋里,平日里可以插两只菊花、梅花什么的。”石咏随口说。
石大娘却有些茫然:“咏哥儿,这薛家送了这么厚一份寿礼给娘,那咱家又该怎么回礼?”
说着她又自言自语:“前儿个还听人说起薛家的大姑娘,说是之前小选被内务府撂了牌子的。”
石咏想起当初薛蟠送妹上京,就是为了在京应选的。他可不知道内务府小选其实是选宫女,但凡家里有些权势的都会想法子走门路,请内务府撂牌子自行择配。
石咏刚想说:“要不娘您自己定个章程吧!”却听石大娘在那里自言自语着道:“既然是撂牌子了……”
紧接着石大娘抬起头来,出神地望着石咏。
石咏登时一个激灵:不会吧!
那位是薛大姑娘宝姐姐啊,娘您在想什么啊!
紧接着石大娘自己摇了摇头,说:“这内务府刚撂下的牌子,今年也就十二十三的年纪。”她望着自己的儿子,“年岁实在差得远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此处引用的是第四十回 原文。
第87章
早先石大娘看着儿子的眼光, 着实热切得令石咏心慌。
这充分地体现了石大娘想抱孙子的迫切心情,所以虽然最后石大娘因为年龄差距的原因, 放弃了薛家这潜在的联姻对象, 可这还是令石咏心有余悸:这个问题眼下越来越急迫, 如果母亲一定要为他说一门他不愿接受的亲事……这该咋办?
然而石咏不知道的是:石大娘固然曾有片刻功夫考虑过薛家, 薛家也曾有片刻功夫考虑过石咏。
起因还是那次,薛蟠回去,将石咏所说的三点转告了母亲和妹妹。薛姨妈一向没什么主意, 然而宝钗却觉得这算是尽最大的可能为薛家免除后患的努力了。
薛蟠的父亲过世之前, 曾经对薛蟠说过:外事不决,问那几个年长的管事;内事不决, 与母亲和妹妹一道商量。最后便是薛家母女两人拍了板, 将当初犯事的豪奴从薛家在京郊的庄子上拘来,连夜命人往金陵送去, 并且遣人去姑苏打听香菱的身世。
随后, 薛姨妈又遣开了宝钗, 悄悄向薛蟠打听了石咏的年纪和家世,当听说石咏是瓜尔佳氏,是当今正白旗都统的堂侄的时候, 薛姨妈稍稍有些动心。
说来石家门第其实不错, 但先后遭遇过两个坎儿,一个是石老爹兄弟两个一怒分出忠勇伯府,另一个则是石老爹和石二叔先后过世,留下两对孤儿寡妇。石家就……只剩门第还不错了。
但是薛姨妈不知道这些, 又不敢向薛蟠透露她心中所想。薛蟠是个心里藏不住半点事儿的人,若是知道了薛姨妈的意思,铁定嚷得天下皆知,到时损了体面的,还是薛家。
没法子,薛姨妈便悄悄地去求王夫人,看看有什么法子能安排安排,探探石家那边的意思的。
她薛家在京中算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但贾家有一位,消息灵通而且权势还不小——平郡王福晋贾氏,也就是荣府王夫人的长女,是薛姨妈的内侄女儿。
薛姨妈去见王夫人,就是想请平郡王福晋在年节的时候走动走动,若是能见到与石家相熟的女眷,能委婉地递个话,看看石家那里是个什么反应。但这必须做得婉转,毕竟薛家还是要面子的,若是叫人知道了薛家追着人打听愿不愿做自家女婿,以后宝钗还要不要做亲了。
结果王夫人一听妹妹这个念头,直接先给拦了。
“妹妹这么急做什么,侄女儿这才十三。”王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妹子一向耳根软,劝着劝着就没注意了,“再说那石家,听说以前家徒四壁的,现在稍许好一点儿,可是和你薛家这么一大爿家业也是天差地远的。”
薛姨妈一听:家徒四壁?她自己先吓了一跳。
“可不是么?”王夫人见说动了妹妹,便将前些日子里那一出轰轰烈烈的“叩阍”案向薛姨妈说了一遍,没忘了强调,石家有一度,全家上下只有五两金子的财产。
“这样啊!”薛姨妈那念头就彻底散了。
她薛家门第不算高贵,可就是有钱,儿女都是娇惯着长大的,所以薛姨妈也绝不可能将女儿嫁给个家境这么不好的,那不是纯扶贫吗?
王夫人点头赞同:“就是!侄女儿嫁妆体己又不少,自己又能干,妹妹在打听亲事的时候,可千万要看仔细了,别摊上那种贪图侄女儿嫁妆的。”
王夫人非常认真地劝说了薛姨妈,末了话锋一转,又提起宝玉最近书念得不错,连他老子都夸的事儿:“我们老爷说了,明年就让宝玉下场,先试试去。”
明年宝玉虚岁十二!
所以薛姨妈闻言震惊了:“姐姐,姐夫不用将哥儿逼得这么紧吧!”
王夫人却得意:“也不是逼他,就是让他先试试,练练手,要是真的能考出个功名在身上,说亲时,也体面些。”
嗯!——薛姨妈听了姐姐的劝,心里有数了。
这边各家长辈在为了子女的亲事着急张罗的时候,石咏的好友,唐英,眼看就到了成亲的日子。
唐家那边,唐诚借着回京述职的机会,阖家入京,为唐英主持婚礼。此前唐家不待见长子的流言便不攻自破,当然,也有人猜是因为唐英的未婚妻有一位显赫的养父,唐家不得不如此。
唐英的新房,也在外城,距离椿树胡同不远。年家早在唐家刚置办下院子的时候,就遣人过来量了房间尺寸。到了送妆这天,更是六十四挑装得满满当当的嫁妆送了过来,足见那位年小姐虽然是养女,可也确实是年公夫妇心头所爱,虽不欲招摇,可也不愿有半点委屈。
唐家在京中没有近亲族人,所以石咏他们这些造办处的同僚们大多早早就与唐英说定了,提前过来帮忙。
结果大家一不小心帮了倒忙,在迎亲前一天,将新郎官儿给灌醉了。原因就是他们这些内务府的同僚们,捡了唐英还打着光棍儿的最后一晚,嚷嚷要请他吃酒,享受一把“无拘无束”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