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年羹尧曾经强令贾琏献出“一捧雪”,可后来见到一捧雪是碎后补起的,除了境遇传奇以外,本身没有再大的价值了,因此失了兴趣,放了贾琏和石咏一马。但是一捧雪从此怕上了那一位,此刻听见宝镜与石咏谈论,抖抖索索地问:“他,他不会又来把咱讨去吧!”
石咏想想答道:“不会!”
他熟悉年羹尧的傲性儿,一回看不上的物事,二回怕是更看不上。若说年羹尧会第二次来讨要一捧雪,石咏觉得可能性不大。但是他也多存了个心眼儿,毕竟今年石家大事很多,石喻四月要参加会试,而如英五月里要生产,如果年羹尧真的要做些什么针对他石家,针对石家人,石咏绝对会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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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三月,雍正宣各地督抚大员进京陛见,而年羹尧比众人晚到数日。待年羹尧抵达大兴驿馆之后,京中臣子接到旨意,要去西郊迎候。
这日石咏刚好在南书房当值,因此免了去郊迎的差事。原本石咏当值的不是这个时候,因此他很怀疑是不是有人偷偷将值班表重新排过,好让他必须留下来值班,从而没有功夫去西郊迎接“年大将军”。
石咏在南书房的差事办完,惦记着内务府营造司前儿个提过有文书要他看过,便匆匆出宫,去了内务府府署。在那里他一阵大忙,待从文书堆里抬起头来,正见到庄亲王十六阿哥和内务府现任总管伊都立两个从门外进来,两人都是一脸忿忿不平之色。
十六阿哥背着手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人竟能如此目中无人么?”
伊都立苦笑着道:“亲王您还好,好歹不用跪迎,不像我这把老骨头,跪了这许久,人家奔到面前,看都不看,连马都不下!哎哟我这膝盖哟,今儿晚上又得回去热敷喽。”
石咏听得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跪迎?
十六阿哥与伊都立都见到了石咏,十六阿哥多少知道石家与年羹尧的恩怨,叹了一口气道:“茂行,这几日你在京里可千万得小心一点。本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护着你!”
原来,石咏的确是走运。这一次廉亲王带同宗室王公与京中六部九卿的官员出城郊迎,在郊迎的时候竟然接到了礼部的旨意,说是王公以下“跪迎”。
石咏一惊,问:“今儿个在南书房没听见下这样的旨意啊?”
十六阿哥悻悻地道:“谁知道呢?说是八哥提议的,皇上点了头,礼部就拟了旨这么干了。”
石咏:又是廉亲王?
伊都立点点头,说:“不止有宗室与百官,礼部还专门遣了礼乐去,真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真不晓得皇上还能怎么再加恩他,他才能心里有点儿数。四川总督、甘陕总督、抚远大将军、太子太保、一等公,这些能给人臣的皇上都已经给了,难道还真要封他做异姓王不成?茂行,你可不知道,文武大臣是活脱脱跪了有小半个时辰的,结果这位年大将军根本连马都没下……”
石咏:这个……
为什么这些听起来格外像是“捧杀”?
十六阿哥与伊都立也很熟,登时白了伊都立一眼,说:“今儿个还算好,你听说前几日直隶总督李唯钧的事儿了吗?人家可才是真的倒霉!”
原来,年羹尧进京途中路过保定,直隶总督李唯钧奉旨在保定迎候。李唯钧是年羹尧的旧人,能得这个直隶总督的职位,也是得了年羹尧的力。李唯钧自然恭恭敬敬地去迎接昔日老上司。
哪知李唯钧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年羹尧根本没有给李唯钧上前行礼的机会,他直接派了一名低品级的武官前来传讯,说大将军身佩紫缰黄带,李唯钧等人因何不跪。
“紫缰”与“黄带子”都是御赐之物,但是年羹尧借此说“如圣上亲临,百官跪迎”,却也太过了。但是李唯钧原本是年羹尧旧部,积威之下,双膝一软,“啪”地跪了。
岂料还不止如此,年羹尧根本没让李唯钧在官道上跪拜他,他让李唯钧带着直隶官员,在官道两旁跪拜迎送,自己则纵马经过,连看都没看众人一眼。
伊都立听了心想,这样对比起来,京官好像确实比直隶官员的待遇要好了一些,至少自己还是跪在了官道上的,年羹尧虽然没有下马,但好歹也过来他们这些文武官员跟前打了声招呼的,比起李唯钧……他伊都立就是这点好,擅长自我安慰,只要一想到有人比他更惨,伊都立的心气儿已经平了。
十六阿哥冷笑着说:“李唯钧是自己膝盖不够硬,就这么跪了下去。若要我说,这是活该!什么紫缰黄带便要跪迎,宗室子弟都有黄带子,入八分辅国公,就能佩紫缰,难道随便寻个入八分的辅国公去见他李唯钧,他李唯钧也要道旁跪迎吗?”
“伊都立大人是得了礼部旨意,不得不如此,而李唯钧……这一笔,怕是在史书上都已经记下了!”十六阿哥最后叹息一声。
听到此处石咏便完全明白了,固然可能有人暗中起心要“捧杀”年羹尧,然而年羹尧自己却高调跋扈,不知收敛,在旁人的推波助澜之下,他便越发显得骄纵,无法无天——这些都是致祸的根本。
“不管怎么样,茂行,这几日年羹尧在京,你多少小心些!”十六阿哥关心地嘱咐石咏。
石咏点头谢过提醒,心想他才不会故意去触年羹尧的霉头,他的膝盖没那么软,不会想要跪年羹尧的。结果转天石咏在南书房外就遇上了这一位。
原本石咏只是在南书房外遇见了从上书房下来的弘历和弘昼两位阿哥。两位小阿哥见了石咏,都不受他的礼,弘昼更是一口一个“师父”,叫得欢快。石咏少不得问过两人如今在乾西二所过得如何。两个小阿哥一向待他尊敬却不失亲热,尤其是弘昼,拉着石咏呱唧呱唧说了一番。石咏好容易作别这两位,一转头,登时与年羹尧一张冷脸对上。
石咏心思转得极快,见年羹尧行来的方向,便知此人当是看过年贵妃之后出宫来。他刚才与弘历弘昼两个小的见面的情形,只怕都被年羹尧看在眼里。一想到这个,石咏心知年羹尧对他的印象又会坏上一重——因为,年贵妃膝下有福惠阿哥,他做过弘历与弘昼幼时的师父,年羹尧怎么都不会待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