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1 / 2)

正在水井跟前往外提竹篮的不是别个, 正是石大娘。她见到李四儿带着佟家姑娘, 身后跟着四五名仆妇, 前呼后拥而来, 手底也没停, 与身边李家的一起将竹篮提出井口, 这才直起身前来招呼。

提出水的竹篮里盛着一只西瓜, 十来个大个儿洗净了的水蜜桃,挂在水井里浸了有大半天,此刻提出水, 这瓜果表面便沁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看起来沁凉清爽。

石大娘过来与李四儿见礼,不卑不亢行了个平礼。李四儿不免有些发愣, 这才想起, 石大娘也是身上有诰命的,不比寻常民妇。佟家姑娘玉兰这时候上前给石大娘行礼, 石大娘赶紧拦住, 慈爱地握住玉兰的手, 褪了自己腕上一只镶红宝石的赤金虾须镯下来, 赠给玉兰, 算是见面礼。

李四儿在旁看着, 便知石大娘是京里老规矩的人家出来的,礼数一点儿也不错。这李四儿虽然跋扈,但也不是全不知礼数, 但她自忖本来就是个妾的身份, 旁人里外里瞧不起,她干脆撒泼使横,这样旁人至少还会避让些。

但是在石大娘这里,人家笑脸迎人的,对玉兰也颇为看重,李四儿就说不出什么,只能随着石大娘进院。里进王氏与如英已经将待客的一应物事都准备好了,也过来与李四儿与玉兰母女两个见礼。

石家西院里进有一株遮天蔽日的槐树,因为天气热,石家便将待客的地点设在了那株槐树下,摆了一张八仙桌,几张藤椅,几张小几。桌上放着早先石大娘冰在井水里的瓜果,这边石大娘请李四儿母女入座,亲自剖了那沙瓤黑子的大西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盛在瓷碗里递给客人,并且斟上几碗凉茶。

小院里,大树下,凉风习习,登时惬意遍生。挑剔如李四儿,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实在没想到,夫人这里,外头看不出什么,进院子里才晓得这真是舒服。”

事关女儿的终身,李四儿忍不住便顺着问:“可是这么热的天气,夫人为何不住在城外?听说贵府上在海淀还有个院子的呀?”

石大娘登时与王氏和如英对视一眼,开口道:“如今家里人口多了,海淀的院子已经有些住不下,毕竟当初是佃户帮着起的院子。等再热些再说吧。”

李四儿心里一个咯噔,心道:这里能住下,城外的宅院反而住不下了?那城外的院子可得小成什么样呀!

于是她故作惊异道:“哎哟,原来贵府上在海淀有田啊,那是得在城外张罗个小院子才是。敢问贵府在海淀有多少良田?我回头去问问我们爷,许是两家地能挨着。”

石大娘一伸五指,李四儿便问:“五顷?”

石大娘道:“五亩!”

李四儿:五、五亩……?

她差点儿没厥过去:事先打听过了,这石家好歹也是伯府的旁支,可是看这家境,怎么就能这么寒酸?

石大娘却没说谎:后来石家荒山与林地倒是买了不少,可是对方问的是良田。石家的良田一直没添过,而石家佃户近几年渐渐日子舒坦了,也并不是靠的石家那区区五亩地。

“夫人可千万别小看这五亩田,当初我们石家家里最拮据的时候,是全凭这五亩地的佃租,和半拉院子的租金,才勉强维持的。”

说到这里,连坐在一旁的如英也有些吃惊,更不用说李四儿了。

李四儿一望身边安静坐着的玉兰,心里登时想,自家闺女自从出生,就从来没有尝过“穷”味儿,这次若非是她自己提出来的要说亲相看,更是绝对不可能将闺女带到外城的这种地方来。

自从进了这院子,她对石家人的态度非常满意,没有人给她脸色看,也更没有人瞧不起玉兰这个庶出的女儿,可是这份穷酸劲儿……她的宝贝女儿难道日后要随这家人过这样的日子?

少时李四儿又问起如英新添的那一对双生男婴,如英少不得命人将两个娃娃抱出来。双胞胎这时已经两个月大,但是石家一向秉承在周岁之前不起大名的习俗,只管“二宝”、“三宝”地叫着。

李四儿听见便理所当然地问起石家的“大宝”,如英便将沛哥儿的身世一一都与李四儿解释了。李四儿听了睁大了眼,问:“所以,府上大宝其实是……养子?”

石家一**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可是李四儿已经快疯了,这家人脑子里都是水吗?石家明明有爵位,可是却偏生要让个没人要的可怜货色去袭爵,自家亲生骨肉反倒要靠后站?

李四儿的亲儿子玉柱是隆科多的次子,玉柱就面临这样的问题,隆科多身上的一等公爵位以后是嫡长子岳兴阿继承,玉柱啥也捞不上。李四儿为此已经在隆科多面前闹过很多次,但是岳兴阿没什么错处,又是嫡长,隆科多没有办法剥夺这个儿子的继承权,所以只能去求了雍正皇帝,给玉柱补了个内班侍卫的缺儿。

所以李四儿完全不能理解:石家人这到底是缺心眼儿呢,还是真傻啊!

反倒是佟家的姑娘玉兰,见石家小小一个院子,一点儿也不局促,又清雅又惬意,石家人又都是和气的。玉兰倒是心生亲近,觉得石家很是不错。

*

到了晚间,李四儿在自家府邸见到了隆科多,隆科多知道这位如夫人今日去了石家,便随意问起。

“这可要了命了!”李四儿嘴快,立时添酱加醋地将石家家贫,石家的女眷样样都要亲自动手,甚至石家想不开地替旁人养孩子,一股脑儿全都说了。

隆科多皱着眉头,道:“石家收养妻姐之子,那是长房,新科榜眼是二房,爵位反正也落不到他身上的。再说了,若是石家家贫,玉兰多带些嫁妆进门,没院子没田亩,咱们难道不能给玉兰置办,回头玉兰把自己的日子过舒坦了,不就行了?”

李四儿那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个劲儿说:“不是那么回事!”

最关键的,她是看不惯石家那种甘于淡泊的态度。李四儿激动起来,拍着桌子道:“我才不管旁人,她们爱自己劳作,爱守着巴掌大的小院,爱多事养旁人的孩子,都不管我的事,关键是,她们管这样的日子叫舒坦,叫舒坦!”

“这还魔怔了,今日回来玉兰也跟我说,觉得石家的日子过得挺舒坦的。老爷您看看,咱们玉兰从小娇惯着长大的,她怎么过得了这种日子?叫她在那样的人家待一天,也是辱没了她。”

李四儿憋红了脸,拍红了手掌,隆科多连忙哄:“好好好,反正两家都没定下来,你既不满意,咱们就不给玉兰说这新科榜眼就是了。”

于是,佟家的媒人去了石家一回,就再也没有提过这茬儿。因是佟家自己摇了头,因此便也怪不到石家头上去。李四儿这般跋扈的人,竟然还记起礼数,往石家送了几件玩意儿,算是补给石家几个孩子的见面礼。

当初石咏提出,邀李四儿来石家椿树胡同小院“相看”的时候,他就大致算到了这么个结果。佟家与石家过日子的观念太不相通,要将出身背景习惯如此大相径庭的两个人捏到一起去,恐怕难有好结果。

当时石大娘还曾表示过反对,说是石家人诚信为本,尤其是婚姻大事上头,决不能欺瞒哄骗他人。石咏赶紧解释,那绝不叫“欺瞒哄骗”,只是将石家最真实的生活面貌“展现”出来,当然,在展现过程中可能会有些“艺术加工”,因此会将最紧要的一两点突显,但这依旧是石家人最习惯的生活,绝无欺瞒之事。

当然石家兄弟两个也商量过,为了避开一门不妥当的亲事,给石喻适当加戏,比如蹲在自家门槛上啃烙饼之类的“表演”,石喻也绝对做得出来。只不过李四儿心理承受能力不算高,早早就被“舒坦”二字打败,自己退却,石家总算是丝毫不露行迹地“婉拒”了这桩不合适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