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烈侠酒和梅花酿各来一小坛吧,”冼默彦不再看酒单,拿起菜单点了几道招牌下酒菜,又要了一盘红烧牛蹄筋和清水鱼。
老板在旁提醒:“小伙,你点的菜有点多了,两个人吃不完。”
“加上您一起就不多了,”童桐攥着茶盅,凤眼含笑看着老板:“见到您第一眼,我就不自禁地想到了我的老师,她和您一样与时光成为了朋友。”
老板闻言流露出欣喜:“原来是知音人,那这顿酒我请。”因为祖上开花楼,在那特殊时期爹娘老祖被拉出来游街,她们姐妹四人还未成年就成了下流胚子。
虽然现在时代不一样了,老板抬手扶了扶鬓边的海棠,但她追求的美丽在很多人眼里仍是俗媚。今天倒是来了两个雅致人,值得高兴以酒待之。
“您能赏脸,已是荣幸,哪能要您破费?”童桐也开始咬文嚼字。
“不要争,这酒家是我的,我说了算,”不给童桐再出声的机会,老板拿了酒单、菜单扭头就走了。
冼默彦胳膊肘抵在桌上,手托着下巴凝视着争输了的女友,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
“不要笑我,”她刚说的话都是真的,这酒家老板确实让她想到了老师加琳娜,也不知她在西双的家布置得怎么样了?等手头的这些事处理完,她得去看看:“有机会,我想介绍老师和这酒家老板认识。”
两个活得优雅的人,应该能成为朋友。有了谈得来的朋友,老师在国内也不会感到孤独。
“好主意,”冼默彦见过加琳娜·林,那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女士。花莹的案子,当时律界冲着不菲的酬劳很多人想接,但都给不了华昌宁赢的保证。只有加琳娜·林在看过花莹递交的资料后,说有七成胜率。
只是谁也没想到,最后咬死us商务部的竟然是她的学生,一个26岁的年轻律师。
赢花莹的案子,phoenix可不是捡她老师的便宜。不可否认加琳娜·林是个非常优秀的诉讼律师,但她在耶鲁教学时曾说过她辩护上缺乏刚性。这一点是性格使然,也是她很少接重大刑事案的原因。
而phoenix不一样,她懂得审时度势,既卖的了惨也耍得了夺命刀,在原则问题上是软硬不吃。去年花莹案子到了关键时,us商务部是早就看透了加琳娜的弱点,一次又一次地激她,终让她倒在了法庭上。
结果,加琳娜是败下阵了,us商务部却迎来了一位更生猛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上来就调侃让us商务部不用手下留情,她心脏很好。
端着下酒菜,站在楼梯拐道口的酒家老板也不是有意要听两人说话,只是她也好奇女孩的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抬腿加重脚步,两人大概是听到声了停止了交谈,她上到二楼:“让你们久等了,这些下酒凉菜都是我亲手做的。”
童桐和冼默彦相视一笑,起身帮忙将碟子挪出托盘摆到桌上。
“热菜还要一会,”老板把托盘放到了一旁的桌上,搬了张凳子过来,拿个茶盅坐下。
冼默彦给老板倒上茶:“您这的茉莉花茶里是不是加了洛神花?”
“识货,”老板喜欢这两有品位的年轻人,含蓄又自然不是强装出来的,也没有虚张声势的卖弄,这大概就是环境熏陶出来的涵养。
“你们不是安省人?”
童桐面上挂着淡笑,回应:“不是,我们是从京都自驾一路游玩到这,”转眼看向窗外的小河,“这里很不一样,虽然也被商业侵蚀但古韵味不变,每家不起眼的小店几乎都有自己的特色,”回过头来看向老板,“这大概跟老板都是谭之镇的原住民有关系。”
老板欣赏地点了点头:“确实,我们这些人在谭之镇生活了一辈子了,都很爱它,”端了茶小抿了一口,“你们是住在老谭家的裳河坊?”
“是,”冼默彦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弹着茶盅:“谭叔家的裳河坊是名不虚传,屋里点的极品檀香让人很惊喜。”
现在这时代,能识得极品檀香的年轻人家境绝对不一般,老板笑了,眼底多了一丝兴味:“那是让你们很惊喜,不识货的人都以为老谭家的裳河坊卖的是谭娟那女人的名。”
童桐自嘲:“没来之前我们也是这么想,但进了屋就呵呵……”
老板不见怪:“老谭年轻时跑货运,走南闯北哪没去过。网上说他身体不好只能留在老家,都是胡编乱造。不再出走,老谭只是不想跟谭娟搭边,自己挣点钱够一家子花销,问心无愧。”
“他们兄妹感情不好吗?”童桐状似疑惑地问:“看着不像啊,今儿笑启哥还说他那命是他老姑给的?”
“笑启知道啥呀?”老板轻晒一笑:“他们兄妹以前还好,但后来就寡淡了。14年老谭病了一场,把笑启那小家伙叫回来侍奉。没几天谭娟也回来看她哥了,那架势……市长、县长的都陪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大领导下来视察民情?”
她最看不得这虚伪:“当天谭娟就住在裳河坊,兄妹两不知道谁开的头大吵了一架,谭娟半夜开车走了,自打哪就再没回来过。”
“今天见着谭叔第一眼,我就觉得他不是很开心,”童桐鼓着嘴大呼一口气,感慨道:“何必呢,都这岁数了,有什么看不开的?”
楼下服务员大姐送酒菜上来:“老板娘,酒按您说的温到40度。”
“行,快端过来吧,”老板回过头接上童桐的话:“你们年纪小还不懂,”拿了刚放下的酒给他们斟上,“有些事情被打了死结,是解不开的,就像我跟谭娟那女人。少时是姐妹,后来就成了老死不相见的仇家。”
童桐傻眼了:“您?”像是不相信活得这么从容的人心里还存着难消的怨。
“对,”老板转头跟准备离开的服务员说:“给我拿包香烟上来,”说完一愣回头看向两小友,蓦然笑之,“忘了先问一句,你们介意吗?”
与冼默彦对视一眼,童桐笑道:“您随意,临窗不打紧。”一个有故事的女人,生活在依山傍水的古镇守着一间红尘酒家几十年,怎么看都是电视剧里才有的剧情。
端了酒盅仰头饮尽,老板看向窗外,眼神悠远:“我和谭娟同龄,一起爱上书屋。别看现在谭家算是有头有脸,但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谭家也就才能吃个七分饱。长身体的时候,七分饱能到哪?谭娟总是饿,我呢家里条件还不错,就常偷着给她带些吃的……”
又是一则农夫与蛇的故事,童桐聆听着,看着老板眼眶泛泪,耀耀泪光刺痛了她的双目。
“一盆大粪,她要是栽在我头上,我还不怨她,毕竟那个时期……”老板抽了帕子摁眼角:“大家都不容易,但她为什么要将大粪浇在我奶奶身上。”每每想到那个画面,她就恨得心肺都疼。“
“寒冬腊月粪水淋在头上顺着脖颈往下,浸透衣服。十三岁的姑娘嘴里叫嚣着比粪水还脏的话,我跪着求她,不要这么对我们。她像看蛆虫一样地看着我,我才明白她跟我做朋友,仅仅是我可以给她吃的。”
冼默彦没有经历过那个时期,但也听爷爷提过,像酒家老板这样祖上开花楼是最不堪的,伸手给她倒上酒,端起自己的酒杯:“我敬您。”
童桐也随上:“太痛苦就试着去忘掉,不要为难自己。”
“多谢你们听我说这些,”老板举杯冷言:“忘不掉了,我也不想忘。只有记着她,我活着才有意义。谭娟现在是发达了,小镇上的很多人都忘记了她过去的那些恶毒,但只要我这个被她践踏过的人活着一天,她就别想把过去抹灭。”
“我……我,”童桐有点不知道话该怎么出口,扯着自己垂在胸前的小辫子倾身凑近老板,压着声问道:“其实我我就是好奇,许雲琛的爸爸呢,没听谭娟提过她老公?”
瞧她那八婆兮兮的样儿,把一张漂亮脸蛋全毁了。老板原还沉浸在伤痛怨恨中,瞬间被她拉离,噗嗤一声笑着推开她的小脑袋:“你这磕磕巴巴的我还以为要问什么。谭娟有老公,叫许腾飞,是个省城下乡的知青。”
童桐现在就缺一碟瓜子:“安省省会合城吗?”
冼默彦欣赏着女友的精彩表演,笑而不语。
许腾飞学的是考古,平常不是在外掘.墓就是待在博物馆修文物。因为是入赘的颜家,他和颜明悦的婚事处理得很低调。后来有谭娟母亲找上门那一出,颜家便有意遮掩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