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锁定了目标,水落石出是最快不过的。
王二浪荡成性,因无意听闻紫衣凶魔的传闻,便想趁此机会铲除赵姨娘,他却也是个狡狯之人,知道最初接手此案的是京兆府,正好京兆府内也有几个他的旧日相识,便假作讨问八卦之意,前去打听凶手用的什么凶器,如何行凶杀人等。
又谁能料想,真凶偏偏也是京兆府中人士,故意透出些可靠消息给他,所以第四件凶案,才果然跟先前紫衣凶魔所犯的三件案子极为“相似”。
——而后来,据季陶然亲自查验,赵姨娘尸身上的伤口,虽看似同一把凶器所为,但因凶手的体质、习惯等各有不同,入刀的力道,伤口的角度等也各有差池,如季陶然这般行家里手,自然一看就知。
且尸首后浮出现的尸斑可推,范夫人遇害的时间,的确要比阿胭、朱姑娘更早。
原来这真凶不是别人,正是范琳的好友,京兆府内的法曹参军,高李安。
高李安跟范琳相交多年,因也见过夫人几回,十分倾慕,许多年来,按捺不得。
因夫人为求子而在寺庙静修,高李安自觉得到机会,这日便潜伏而来,趁无人之际抱住求欢。
谁知夫人十分贞烈,挣扎不从,且要挟说要将此事告诉范琳,让高李安身败名裂。
高李安色胆败退,又深恐惧此后事发,且被夫人痛斥辱骂,激发他心头凶性。
因此竟拔出匕首,乱刀杀之!
高李安身为法曹参军,杀死了范夫人之后,并不慌张,也未曾惊动其他任何人,悄悄折出了寺庙,只是他沿街而行,为了避开众人眼睛便选了行院后门这条路,谁知偏遇见了阿胭。
阿胭素来最爱厮缠客人,见他衣着不凡,形容有些鬼祟,如一条大鱼,当即上前挡住,两人纠缠之间,阿胭看见高李安怀中透出的血渍跟沾血的匕首。
阿胭是个□□,见多识广,见势不妙,当即便要叫嚷。
高李安见已经暴露,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阿胭除掉。
他却是个“艺高胆大”的,虽然连杀两人,却仍镇定,竟流连原地查看动静,听得周围人指指点点,说阿胭生性风流,又爱穿紫衣等话,无端触动他心中一点灵机。
他正担心范夫人死后,毕竟是官宦家属,京兆府大理寺等一定会全力追查,必然会把注意力放在跟范琳有关的人身上,高李安跟范琳素来交好,以清辉之能,只怕即刻详查。
但倘若将这一件单独案件变成随机案件,扩大凶手的范围,法司自然查无可查。
正好阿胭跟范夫人穿着相似的紫色衣裳。
高李安动了此心,当即持刀往北而行,若说杀死阿胭乃是巧合,这一次他便是故意选择目标了,在帮助朱老板收拾铺子的朱姑娘,就这样无辜地进入了他的视线。
高李安不愧是法曹参军,狡诈诡变非常,果然如他设想的一样,“紫衣凶魔”的名头纷纭飞扬,传遍了京内。
且范夫人的尸首因晚被发现,跟范家有关的人等嫌疑更小了,不管是京兆府还是大理寺,都认为凶手是随机作案。
又加上王二爷出来搅浑水,却被清辉识破,反认作是紫衣凶魔,高李安心中大笑,得意洋洋,面上还做悲痛状,抚慰范琳。
又怎会想到,果然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真相或许会暂时被掩藏,但真相大白的时候一定会来到,就如阴云永远遮不住太阳。
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随着紫衣凶魔案子的尘埃落定,京城乃至天下的百姓们,欢欣鼓舞地在迎接一件天大喜事的到来。
那就是新帝登基。
从开春之时,大内跟礼部、光禄寺等就开始筹备太子登基大典,历经六个多月,已经准备妥当。
原来先前赵世称病隐退,朝政一概交给赵黼同群臣打理,不过是三五个月,就见了真章,对赵世而言,自然是想早些将担子尽数移在赵黼身上。
钦天监所择选的登基大典的黄道吉日有两个,分别是九月二十二日,冰月十六日,赵世考虑到云鬟的身孕,登基典礼又毕竟要费些神力,本想等她生产了后再行此事。
太医院们会诊,原先确定产期在十月跟十一月之间(确切说是十月末),正好儿还可以留出一个多月的时间调养身子,再应付典礼。
所以上下一心,将登基的吉日定在了冰月十六日。
谁知,秋风飒飒,转眼间已经过了十月,云鬟的肚子仍无动静。
这小家伙似乎觉着娘胎里舒坦,镇日在里头耍横,踢腿打拳,却就是不出来。
急坏了上下一干人等,若是产期延迟倒也罢了,最怕出什么意外。
赵黼也有些着急,不敢在云鬟面前流露,暗中却几乎将太医们都调问遍了,又延请天下名医。
张振明白其意,暗中说:“殿下不必忧心,你们正月才成亲,有道是怀胎十月,略略延迟个几天也没什么,一定会得个龙子的。”
赵黼瞥他一眼,也不做声。
太医们生怕赵黼生怒,便也劝慰道:“殿下放心,臣等仔细查看,小世子甚是康健,并无异象……”
赵黼哼道:“那怎么还赖着不出来?”
众人啼笑皆非,却都忍着不敢笑。
太医院首座道:“按理说的确是该出来了,太医院内也有催产的法子,只是不敢擅用在太子妃身上。”
赵黼咬了咬牙,忽道:“我不管那些,只问你们,这样迟误,对太子妃的身子有没有妨碍。”
众人没想到他在意的是这点,毕竟云鬟肚子里那个,是众望所归的,先前都在议论“小世子”而已,浑然忽略了“太子妃”。
当即聚着又商议了会儿:“应该是没什么妨碍,只是……怕生产的时候……”
赵黼脸色一变:“怎么样?”
太医院首道:“太子勿惊,不过是、臣等担心有些艰难罢了。”
赵黼眼神有些阴沉:“你是说会有凶险?”
“这……”众人为难,不敢开口,毕竟女子生产,变数极多,谁也不敢打包票如何,只竭力全力预备着而已,何况如今小世子又延迟……更加不敢多嘴了。
赵黼深锁双眉,想了半晌,招呼太医院首上前,低低严密地叮嘱了几句。
这日众人退出东宫后,太医院首入宫见过赵世,禀奏了今日东宫的见闻。
赵世听了他的详述,略觉惊心,倾身问:“他果然是这样吩咐的?”
太医院首神色慌张不安:“是。还说若是有个万一,就要臣等的头。皇上,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殿内悄然寂静,赵世闭眸无声,半晌,才沉沉道:“罢了,如果真的有个什么意外,就照他说的去做就是了。”
太医院首惊了惊:“皇上……”
赵世挥挥手,淡淡地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况是他的事,自然由他做主,就保他想保的是了。”
太医院首深深躬身:“是。”
眼见登基的日子很快逼近,云鬟肚子里的小家伙兀自镇定自若,稳如泰山。
赵黼每次盯着看,都恨不得痛打那小东西几拳。
云鬟瞧他每每流露恨恨之色,也知道他的意思,心中暗笑,却也不理。
十二月十六日,天子登基大典,大赦天下。
这日的忙碌繁盛,不可尽数,一直到晚间,各处燃放爆竹之声亦不绝于耳。
赵黼回至乾清宫内,见云鬟身着皇后礼服,靠在榻上,殿内灯火通明,这次第,竟又宛如是两人大婚之日的盛况了。
赵黼驻足而立,默默地看了她半晌,心中感慨良多,千思万绪,苦辣酸甜。
半晌,方走到榻前,屏退左右,在云鬟身边轻轻地挨着坐了。
虽然已经尽量省简了皇后的“任务”,但毕竟接凤诏,取凤印,拜祭天地,都省去不得,她又是双重身子,因此竟繁累加倍。
先前新帝设宴百官,云鬟已昏昏欲睡,幸而那孩子似乎也累了,难得地安静下来,未曾闹腾。
察觉赵黼回来,云鬟微微侧头靠在他的身上:“外头怎么样了?”
赵黼道:“热闹的很。你觉着如何?”
云鬟道:“我也好得很,你不必担心,自去会宴罢了。”
赵黼笑:“我陪了他们一整天了,这会儿也该陪陪阿鬟了。”
仔细打量,见云鬟头戴后冠,身着皇后华服,比之先前的清雅秀逸,更多几许华仪贵质,但不管如何,时光转变,身份不同,她都依旧只是他心中,最珍贵无可取代的那个崔云鬟。
心动神摇,赵黼轻轻抬起她的下颌,才要吻落,云鬟却忽地将他挡住。
秀眉微蹙,云鬟道:“六……”
赵黼脉脉看她:“嗯?”
云鬟缓缓一笑,将他的手握住:“传太医,还有……嬷嬷们……”
赵黼忙问:“是哪里不适么?”
云鬟奇怪地扫他一眼,却仍不失镇定,轻声道:“我、可能要生了。”
赵黼呆若木鸡。
——这小东西,可真会选,难不成他左右不肯“瓜熟蒂落”,就是特意在卯足劲等这个日子?不过,想当初他诞生的日子就极特殊,如今面世的日子,又偏选的这样,真如云鬟所说:这孩子的脾气……
相比较赵黼的神色大变、几乎晕厥,云鬟却依旧冷静自若,只是轻轻地推了他一把:“你去外头等着吧。”
听着她温和坚决的声音,不知为什么,赵黼眼中不由酸涩,他握住她的手:“不,我就在这儿守着你。”
四目相对,云鬟终于微笑着颔首:“好。”
在一团紧张忙碌中,两个时辰后,皇城乾宫之内,传出了一声响亮的啼哭。
黎明将至。
东边天际,艳丽的朝霞冉冉升腾,霞光映着巍巍殿宇,为嵯峨皇城镶嵌了一道华美的金边。呈现眼前的,是徐徐展开的鲜活簇新的天地,也注定是继往开来、最好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