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右手一挥,眼前水景又生变化,水中光色越发清澈透亮,眼前穿梭的游鱼也肥硕了不少。一条背黑腹白、鳞片鲜亮的大鱼游正巧游到两人面前,湛墨伸出右手轻轻巧巧地一抓,指尖利爪便似穿透这片幻象伸入海中,当真抓出了这条鱼扔在桌上。
那鱼甫落到桌上,尚在挣扎跃动,湛墨利爪在鱼身上随手划过,鱼鳞便已纷纷脱落,红嫩嫩颤巍巍的鱼肉脱离鱼骨,片片翻卷落在当中一个空盘里,剔透晶莹得犹如乐令身上这层绡衣。
湛墨执筷夹了一片,亲手喂到他口中,得意地问道:“这鱼味道如何?我这水宫论风景和享受处比罗浮不差吧。”
水晶鱼脍对修士并不难得,但这样的海鱼无论在幽藏还是罗浮都极少见,他也只有前世到海外游玩时才尝过。这鱼味道倒还罢了,更难得的是,这么一尾普普通通的鱼,体内竟也蕴含灵力,一口下去便有冰雪也似的灵气顺着喉咙沁入脏腑,令人心畅神怡。
乐令又夹了一箸鱼肉吃下,挑眉瞟着湛墨,想问他这鱼有什么蹊跷。湛墨将手举到面前,逗弄着空中不知是虚是实的小鱼,含笑答道:“这座冰揭罗宫下方有一道宽数百步的灵脉,以我水府之广,亦不能完全占住这道灵脉。所以这宫外有大片灵气极盛的水域,其中生长的鱼虾蟹贝都容易修成妖灵。就是那些未开灵智、未成人形的,体内吸多了灵气,味道也远好过凡种。”
乐令正夹着一片鱼脍往口中送,他便一口咬在那鱼片边上,握着乐令的手拿来了筷子,小口向前咬去,凑到乐令唇边道:“主人,我方才还未吃过呢。”
这样吃起来速度就慢了。
乐令的身子越吃越软,脸色殷红如醉,身上又被酒力催得发热,不知不觉便向湛墨身上靠去。湛墨却是吃得得趣,一口接着一口地喂了下去,两人唇齿相交,濡沫相融,这酒肴也似加了什么高妙的调料,美味得让人欲罢不能。
盘中鱼片终于见了底,湛墨颇有些可惜地撂下筷子,低头吻上了那双微带迷离水色的眸子,犹豫地问道:“可要再吃一些?”
他本来是想好生叫乐令尝尝海中出产,可是吃着吃着就生出一丝宁愿自己早些吃上,别的一切以后再说的打算。乐令却是用力摇了摇头,压下那丝醉意,起身问道:“你吃这些就够了?我原先喂你,可是起码要吃一头野猪的,这条小鱼尚不够我裹腹,在你怕是更不够吧?”
他抚着湛墨坚硬的肚腹,回忆起他还是腰带粗细时,吊在自己臂上,还要伸出头吃东西的模样。他脸上的笑容过于温存,湛墨心中砰动,右手轻挥,又将眼前水域景色变幻了,一处处寻找着味道好的鱼类。
“你喂了我几十年,今后在这水宫中,我也会好生喂你。”
面前景致变幻,各色游鱼在殿中穿梭,湛墨将乐令扶到椅上,自己站起身来,右手在空中化作巨大利爪,长臂一抓,便抓住了一只一人长短、鳞色纯金,已有了些年头修为的灵鱼。这样的鱼在海中也并不算多,他这一会儿已是翻找了几十里海域,所费的真炁远不是方才可比。
但想想这几年相处,他便觉这些工夫花得也是值得的。那大鱼被他扔到地上,仍在用力挣扎弹动,身上鳞甲片片迸散,连着一身灵气也弥漫至空中,带着淡淡的腥甜气息,勾得他食指大动。
湛墨尖利的指爪在空中挥动,那只大鱼的鳞片便也同样飞落到一旁,眼看着骨肉拆解,鱼身化作张张薄片落入盘中,只余一副带着血丝的白骨落在地面。
他正欲挟鱼肉,一丝奇异难闻的味道却飘入鼻端,越来越浓厚,其中掺杂的丝丝死气也再掩饰不住,从那腐烂气息中透出。他甩下筷子循着那气味寻去,乐令已是从椅上站起,一步便跨到了地上残留的鱼骨处,雪白的手戳入红黑相间的脏腑,从中抓出了一块灰白色的腐肉。
湛墨双眉倒蹙,鼻尖微微抽动,低声说道:“是那个味道。这人死得不正常。”
乐令点了点头,从地上捡起鱼头,徒手撕成了两片,从拳头大的鱼脑中翻搅了一阵,取出一粒半透明的灰色真种。两人都看得清楚,联想今日入门的三妖,一下子便猜到了这东西的来历。
乐令黯然叹了口气,右手用力攥住,将此物化成飞灰,抬起头淡淡看了湛墨一眼:“这人怕是先化作傀儡,又被这鱼吃了,而后真种便转到了鱼身上。你我若吃了这鱼脑……”
见湛墨的神色也严肃起来,乐令便点到而止,转头说起了别的:“我的实力还是不足,你也该想法恢复旧日修为。我在罗浮还有一对仇人,他们纵不派人杀我,我早晚也是要回去取他们的性命。眼下修行为重,你要懂事一些……”
湛墨将他拉起来,手掌翻覆,将眼前桌椅食物都冻成坚冰;再轻轻握手,那些冰块便随之化成粉末,被他扫出宫外。
眼前水景蓦然消失,露出宝光流转的殿阁,殿外还列着许多妖兵护卫。湛墨唤了宫中大妖进来,威严肃穆地站在殿中央,拉着乐令的手吩咐道:“我要闭关化龙,宫中事务悉听吾主安排;外面有什么动静,也只管请示吾主。只有一条汝等要记着——我未出关之前,冰揭罗宫重新封锁,任何人也不得出宫。”
77、第 77 章 ...
湛墨闭关之所就在自家寝宫,那里装得虽是煌煌然不似修士所居,但是正位在灵脉上头,其中灵气十分浓郁清冷,正合他的功体。寝宫正殿建得十分宽广,内中并未隔开,他化作原形盘踞其中也不嫌狭窄。
乐令本也想在那殿中闭关,但这回为求快速提升功力,是要以魔门功法修行。若是修行中一不小心叫心魔失控,散逸到身外,湛墨在他身边便难逃其殃,说不定还会有走火入魔之劫。
自从湛墨到他身边,还不曾分开过这么久……他依依不舍地将脸贴在湛墨巨大的头颅上,轻抚其嘴角坚韧的触须。黑蛟那双细锐的眼瞳紧紧闭起,一阵阵清宁安逸的气息散出,与平日缠人的模样迥异。
门外一阵虾兵蟹将紧张地盯着乐令,生怕他对自家宫主做出什么事来。那些小妖身后,一名须发皆白、身材矮小的年老妖修亦是弓背延颈地盯着他,声音低沉却有力,不容反抗地说道:“宫主百年内不会醒来,请道长到偏殿休息吧。”
乐令淡淡瞟了他一眼,安放好手中蛟头,缓步出了大殿,挥手闭锁殿门,无声无息地在门上刻下一道阵纹。他并不想锁住湛墨,但是这是他的灵宠,就是水宫里这些妖修再忠直,只要有人去见湛墨,他就一定要立刻知道、随时应对。
那道阵纹并非实刻在门上,而是阴阳陟降盘中玄水精气结成,与水宫中灵气本质相似,也不怕那些妖物看出。乐令走到庭中,双目徐徐掠过满庭妖修,随口叫出了老妖的名字:“延龄,湛……娑竭罗说过将这水宫托付我,你这就带我去看这水宫的阵法禁制,我要在宫中再布下几重阵法,以备有敌人上门。”
延龄白眉紧皱,刚要设辞推托,背后便传来一声:“这人是宫主心爱的人,你只管答应就是。”在他身后踱来一名年少妖修,轻裘缓带、气度徐苏,正是当日出海寻找湛墨的三妖之首无患。
这两人外表有如祖孙,但修为差相仿佛,若真论起年纪也只在伯仲之间,还不知谁更大些。不过眼前说起话来,倒是无患更有力些。延龄暗暗扫了乐令一眼,也不再说旁的,便吩咐一旁小妖带他去前殿。
无患挥退那小妖,亲自引着乐令往前殿走去。这座水宫中遍布阵法,宫中分隔成六块区域,正北方遍种奇异灵草,西北一角养着各色凶兽,西南殿阁林立,是下头这些妖修的居所……
两人自北向南一路慢慢走来,无患便将各处宫殿馆阁的一一介绍给他,却并不提阵法之事。乐令明白他对自己有防备心,便也不多问,只是将所有经过之处都留下阵纹印记,方便随时掌控宫中情况而已。
这里虽然是湛墨的老家,与他这个魔修却没有半分关系。只看这些妖物对他的态度也能知道,若非湛墨一再护持,只凭他做了湛墨主人一节,这些妖修就恨不得把他撕成碎块。
而身边这个妖修身上的杀机已浓得遮掩不住了。
乐令目不斜视,随着他在白砂铺就的甬道上前行,一路迤逦留下自家印记,虽然不能掌握那些阵法,却能料敌先机,不至于轻易落入水宫阵法中任人宰割。
走到一片珊瑚丛外,他身旁的无患忽然站住,五指在空中连弹,眼前便似有水纹漾开。一道无形墙壁从中破开,露出眼前一座明珠映照、红粉交映的宫室。无患目光幽远地盯着那座水殿,含笑介绍道:“这里是我冰揭罗宫的迎客厅,道长入宫后不曾来过这里,实在可遗憾。我便向道长介绍一下此中好处……”
他向前踏了一步,脸庞转向殿内,一抹来不及掩饰的邪异笑容已在嘴角舒开。乐令心中暗暗苦笑,一把拉住他的腕子,淡然答道:“今日看得已不少了,你不必再引路,且送我回殿吧。”
那手腕一抓之下,竟变得滑不留手,从他掌心滑脱出去。四周殿阁甬道皆化作一片茫茫白砂,遮天蔽日,脚下松软的砂石向下流陷,眨眼便将乐令大腿埋住。
无患温雅中带着几分杀机的声音自空中渺渺响起:“有宫主严命,我不敢杀你,可是将你留在宫主身边我更不放心。这片无秩牢能断绝一切法术,哪怕是灵识也探不出去半分,你安心在这里住上百年,等宫主出关……”
他的声音蓦然断绝,人已从半空中现身,直挺挺落在白砂上。原本已被埋入砂底的乐令却探出半张脸,眼中一片冰冷嘲弄:“妖怪竟也这么多废话。亏得当初我收的是湛墨,不是这样多口多舌的妖怪。你来得正好,就替我在这里呆几百年,我也好过些清净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