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金丹才刚修到真炁不动的地步,火候不过五个月未足,还差着乐令几分;且他又不知湛墨已不在了,斟酌情势后便觉着自己一人之力对付不得他们主仆。因此两人说话时,他便越退越远,心里加了几分谨慎,生怕乐令半途谋害他。
那面玉牌自空中飞来,乐令抬手接下,将一道灵识附上,查看其中讯息。
依罗浮规矩,弟子结成金丹后便可得个长老身份,独自领一摊事务。他虽然才从外头回来,但好歹金丹稳固,境界也不低,自然不能白养着。也不知是谁的主意,便叫他主管灵兽饲养一事。
罗浮所养灵兽都围在西北弘景峰上,平时有筑基修为的执事盯着,还有外门弟子饲喂打理。养的灵兽亦是品种各异,有的充任低阶弟子的座骑;有的做劳力运送东西;还有些品阶高、善于战斗的,可以留着给弟子用善功换了做灵宠。
乐令一向嫌罗浮日子过得精细,没有名门大派的气象,此时看了这任务更是大皱眉头。若非秦休还好好地在问道峰当着首座,他的大仇未报,容易影响心境,简直有甩手走人的冲动。
两人驭剑飞到了万象殿内,那位程璟程阁主也连忙迎了上来,见面先向宋崇明打个眼色,立刻拉住乐令连声抱怨起来:“师弟这些日子闭门修行,却耽搁了我这里多少事。罗浮西北华阴城外出了一只白尾狻猊,伤了许多去做任务的低阶弟子,还吃了两三个弟子。灵兽园那里已派了几名筑基管事去捉它,都叫那畜生反伤了,只等着师弟上任,带领弟子们将他捉回来呢。”
乐令先前见到了他们两人递眼色,心里倒是安定了几分,也不顾嫌弃罗浮田舍气重,笑着应了下来:“不过是只狻猊,也值得程师兄这样费心。既然我已是弘景峰主事,这事自然由我处置,师兄只管放心就是。”
回头又向宋崇明行了半礼:“还要多谢宋师弟传信,来日那狻猊捉到手,我便送与师弟,当是赔你那只灵隼吧。”
那灵隼岂只是灵宠,还是宋崇明半个妾侍,在闺中颇受宠爱。乐令不提此事还好,一提起来,便是新仇旧恨一齐上心,逼得他的脸都有些红。
他一面客套答礼,一面暗自咬牙,在心中翻起旧帐:乐令杀了他的秀儿、伤了他的朱绂姐姐,抢了他的黑蛟、还搅了他与浮黎派女修的情缘……桩桩件件,越想便越是难捺怒火。原先乐令是掌门亲传,明面儿上动不得;如今风水轮流转,他的身份却比乐令又高多了。若不借着这大好的机会除了乐令,夺了湛墨做自家灵宠,实在是对不起他这些年受的委屈。
宋崇明的笑容之间已带上了几分僵硬和火气,却还强撑着送乐令离开万象殿,才转身往明性峰飞去。
乐令目送他离开,拿着程璟方才交过来的白海精印信,驱剑飞往位于罗浮西北角的弘景峰。那里的位置比池煦住的蒿里峰好不到哪去,却恰有一道灵脉穿过,修行环境还好些。只是那处的灵气驳杂不纯,虽然不影响灵兽修行,但修士骨肉经脉脆弱得多,若整天呆在其上,修为进境总也不会太快。
乐令回来后看着秦休的举动,本以为他对自己也有几分信任,想不到也是防备到了这一步。他在山上看那些痴痴呢呢的低阶灵兽,脚下驳杂灵气直冲头顶,倒是把因炼化云铮生出的一点浮躁冲了个干净。
不一时便有管事的筑基修士问他的来意,乐令将印信拿出,随那弟子到一处馆阁交接,正式接下了管理此峰的任务。此处主事是归命峰筑基弟子林绍,验过印信后便向他行了大礼,交出了本峰账册。其上细细登记了灵兽种类、数目、年纪大小、喂食状况,还有一本本峰执事弟子的花名册。
乐令哪是看这种细碎东西的人,随手翻了两页便扔到一旁,抓着林绍问起华阴城那只狻猊的事。这边向弘景峰几个弟子打探着消息,那厢又指挥云铮掩饰了容貌修为,往华阴城附近追踪狻猊气息,暗中查看那妖兽背后是否还有什么人物。
云铮那具傀儡炼化得极完美,虽然没有灵智,却如他的一具身外化身一样。只要将神识沟通魔种,云铮所见识、感觉的一切他都能感同身受,打探事情和亲自动手差不多少。且这傀儡正在开启灵智的紧要关头,正需要多在外头吸取日月精华,放到罗浮宗外既方便炼制,又能避开洞渊真君的眼,比在门中省心得多。
林绍将狻猊现身的地点细细讲解出来,还取了一块玉简,在其中刻下了地图,又叫了几名师兄弟一同作证,生怕乐令不信,或是去捉那狻猊时走错了路。
乐令从前去通幽沼泽时走过这一趟道,与图样对比了一下,脑中便显露出一个狭窄的溪谷。其两侧壁立千仞,林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当真是个设伏的好地方。
只在说话这一点工夫,云铮便已飞出数十里,视野中已是出现了那片溪谷。那里的林木竟比乐令记忆中更为茂密阴森,其中血煞之气甚重,隐隐还有一丝腐臭之气。
云铮虽是傀儡,却也是货真价实的元神傀儡,比乐令这个金丹宗师敏锐许多,虽是差了些灵智,却有身体本能来补,闻得气息不对,便自动压低剑光,藏入一片林荫之中。
乐令指挥云铮抓了风尾来嗅,细细分辨其中有多少种气味,待分辨出妖兽气息后,又命他驾着剑光小心循着痕迹查找。眼前那几名筑基修士还在殷勤地劝他该走哪条路、对付那只白尾狻猊要用什么手段,各各情深意重,仿佛把乐令当作了自己的亲师父。
这些人演这出戏是为的什么,乐令一眼便看得通透。
为了把他弄到山门外处置,宋崇明倒真费了不少心力,怕是光收买这些人也花了不少灵石。不过他背后有个——或许不止一个——修为身份都不俗的女修撑腰,为了出一口气,这些俗物定是不希罕计较了。
乐令微微颔首,谢过这些修士,将那块刻了地图的玉简收入袖中:“此事有我处理,你们都不必再担心。我在外头折了法宝飞剑,须得去器藏楼重买几样,待过几天,洞府中事务都料理好了便去华阴。”
既然是有人要设下陷井等他跳入,那他就跳。却不知到那时候,是他先落入人毂中,还是那人被他暗伏的棋子取了性命。
88、第 88 章 ...
”乐令接下了捉灵兽的任务,却并不着急出门,而是先去器藏楼中好生挑捡了一样法宝。
他虽然许久不在罗浮,没做过几样筑基修士该领的任务,但结成金丹之后,比仍在筑基时的待遇几乎是天壤之别。他去万象楼查善功时才知,只这一得了长老之位,领了灵兽园主事的差使,所能得的善功就有千余,竟比他从前领了几项重任、还抓了个来历不名的外道修士所得的更多。
眼下正是用法宝的时候,乐令便尽着一身善功,换了件三层缕金熏球。那熏球名为烬日,并非攻击法宝,与他手中的阵盘倒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只消在其中放入调制好的香块点燃,那香烟便能在空中结成一个无形界域,比修至元神境界才能形成的真人界域也差不多坚固,既可防守也可困人。
随着那烬日熏球还配了一匣云水香。这香擅能迷惑神智,只消有一缕缠到人身上,便能化去身外护体罡气,透入万千毛窍,迷醉人心神。这熏球不只可以配着云水香,还能配其他香料,无论以何等香料置入其中都能形成近似界域的香域,只是香料不同,发挥的功效不同。
这样一件法宝,若运用得好,也足以困住一个元神真人一时半刻。若是再配上阴阳陟降盘结成的阵法,背后还有云铮偷袭,就是当面遇上那个朱绂也有几分取胜的把握。
他毫不犹豫地将善功换了熏球与云水香,又去丹藏楼中挑了暂时提升法力的法象香和使人无力的安魂香,将一身善功换得罄尽,才舍得回到洞府。
然而回去之后,他也并不急着离开罗浮。越是知道外头有许多人正焦急地等着他,他的行动反而越稳——这些年来叫仇人逼得坐立不安、焦虑得几乎影响心境修为的滋味,总算有人与他同尝。若不拖上一拖,叫那些精心布置的陷井,只等着他上门送死的人也尝尝心焦的滋味;叫他们设伏时的精致耐心化作浮躁不安,他怎么能就过去。
云铮已潜到溪谷中盯着白尾狻猊,顺便看着在狻猊身旁鬼鬼祟祟布置陷井的人。乐令一面指挥他吸取日月精华、山中灵气炼化灵智,一面安坐在洞府中祭炼阴阳陟降盘。
那日在会元阁买来的阵法他都已记得烂熟,如今再炼化一重天的禁制,正好可以施出其上最为方便简单的阵法——小葬五行阵。这阵法名为五行,实则是以干支生克之理,取了未土、戌土、丑土、辰土四样精气结成阵。这四土却是五行之墓,凡五行之属的法器入阵后都会受到克制,若修为低于乐令的,法器入阵后便会直接化为凡物。
他在洞中安闲地祭炼法宝,弘景峰众修士以为他已走了,而华阴城外埋伏的人却是怎么也等不到他送上门来,成日紧张埋伏着,过不几天便心浮气躁,恨不得将他直接从罗浮绑出来。
宋崇明的耐心也磨光了,亲自回罗浮,叫林绍想法把乐令催出去。林绍本就是外门出身,虽然分到了归命峰,却还拿宋崇明当作半师敬仰,立刻提步上了问道峰。
他这回来的却不大是时候。
他到乐令洞府中的时候,秦弼刚好去了陵阳殿听道,待道法讲得差不多了,他便把乐令如今在弘景峰做主事一事告诉了秦休,并请秦休做主,让乐令换到灵气不那么芜杂,更适合修行的地方主事。
以乐令的年纪、修为,放在六州各大门派都是要当作精英培养。就是当初景虚真人尽心栽培的池煦,在修为进境上也不曾有这么快,若凭白浪费了这身资质,不仅耽搁了他自己,也损了罗浮的面子。
秦弼说得十分严重。秦休本欲斥责他胡乱插手门中事务,转念却又想到乐令是他本宗后辈,还是他亲传弟子的堂弟,就算不提乐令甚合他眼缘之事,也不该像流放一般发到那种不适合修行的地方。因此他只淡淡瞟了秦弼一眼,漫不经心地应道:“这个主管不做也罢。你传我的话,叫他不必再去那里,到万象殿重挑一向事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