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吩咐乐令坐到自己对面,骈指点在他额际,将那罗浮各峰阵法都镌刻到他识海中。半晌之后,徐元应忽地睁开眼,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人老了,脑子也不好用了。你今日来找我做什么都记不大清了,没事的话你就先回去吧,我还要参悟功法……”
乐令对着他笑了笑,躬身退出洞府,替他重新闭锁洞门。脑中那些图纹他还没完全消化,心情却是不自主地飞扬起来,赶着去看了孔容和宣鉴。回去后又强抑激动,在洞府布下了个隐蔽的传送阵,每日描画阵图、等待时机。
七日之后,便是庆祝秦弼结丹的典礼。结丹虽比不得结婴,门中却也要庆贺一番,再晋一个长老的位置,分配一样职务与他。乐令晋阶时因是在外头,并没办过大典,这回便与秦弼一起办了。本门金丹修士都来道贺,连秦休也过来坐了坐,替秦弼——或者说他们俩——涨了涨面子。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宋崇明竟也早早结了金丹,
他原本以为随手便能将此人炮制了,看来还要多费手脚。岂止如此,这位师弟如今总理志心峰事务,几十年间入门的外门弟子,甚至有些已成了内门弟子的,对他都有几分半师之谊,在罗浮的地位倒是越来越巩固。
这样好的职位不留给自家亲弟子,反而给了明性峰的人,也不知是秦铮师徒不分里外,还是问道明性两峰,师徒三代真亲成了一家。乐令跟在秦弼身后应付来宾,听到宋崇明别有深意的恭贺,也向他微微一笑,低声答谢:“贤伉俪的关照,在下‘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来日必当厚报。”
他们两人言笑晏晏,话语之间也不像是有嫌隙的样子,还惹得秦弼平白多看了两眼。
大典尚未结束,那群来见礼的修士还在下头说着话,乐令便悄然离席。趁着满山注意都在秦休那个成丹大典那里,他已驭剑回到问道峰,找到了云铮闭关的那间洞府。
一个人的身形在这荒僻深山中实在看不出什么,乐令将身隐在层层林木之间,以最精微的手段打开洞门,身形一闪而入,背后的石门又无声无息地合了起来。
云铮犹自闭目盘坐在云床上,只是牙关紧咬、眉宇间有些扭曲,和平常入定的模样有些差异。乐令只看了他一眼,确认他神智全失,便在洞内布下了两重阵法,又从法宝囊中翻出事先炼好的传送阵盘,一手抱住云铮,一手将真炁点到那块阵盘上。
洞中闪过一道清光,在外头两重阵法压制下却是无声无息,两人便已落到了乐令自己的洞府中。
此时云铮已不复盘坐的姿势,而是横陈于乐令怀中,被他褪尽衣衫,将一个光裸身子陈放在洞内一片符纹上。乐令也脱去碍事的大氅,将功法由道转魔,左手抬着云铮的头颈,咬破右手食指,从额头往下一笔笔描画符纹。
云铮醒着的时候虽有些不招人待见,这样全无意识地倚在人怀中时倒甚是可怜。乐令一面画一面想着他将来跟在自己身后,明明恨自己入骨,却偏偏一言一动,完全不能反抗的模样,这些日子积郁胸中的不满也散了几分,下笔更加利落精准。
那些符纹随着他的手指在云铮身上绽开,将他一身满满覆盖,犹如披了一件血衣。直至最后一笔落在涌泉血上,乐令才出了口气,把人放到了云床上,指尖犹未凝固的血珠便抹到了他唇间。
那双苍白干涸的嘴唇顿时生动妖艳起来,一点血珠顺着唇缝流入口中,连通了云铮的血脉内腑。他身上的血色花纹泛起一层红雾,似有刀子向下切割一般,在皮肉上划出一条条下凹的奇异线条。
这些血痕几乎将云铮割成尸块,却没有一滴血流出。乐令细细检查了一遍,见无疏漏,便将他放回符纹中,盘膝坐定,一手结定执莲花印,姆食二指轻掐,另一只手源源不断将魔气打到云铮身上。那副身躯越炼越像妖魔,身上没画着纹路的地方也蒙上了一层薄薄血气,肌肤之下仿佛注了血水,高高鼓起,涨成一片红亮。体内魔种又如盘绕千万年的老树根一般扎出血肉之外,将他的身体重重密裹,连人形轮廓也看不出来。
乐令只端坐在那堆古怪的肉块旁,指尖点在原该是额头的地方,口中不时吐出一个个真种文字,在空中化作一条条哀号的阴魔纠结在一起,扑向云铮那点尚未炼化的血肉。
炼化过了重六纯阴之日,那副肉块渐渐又攀骨扯筋,生出血管,重新向着人形生长。乐令依旧每日祭炼不辍,门外倒也无人烦他,也不知是因为他是前掌门一脉,不能领任务,还是因为有秦弼在外替他阻挡。
他脑中闪过这道念头,却如电光般转瞬即逝,仍旧心无旁鹜地祭炼云铮。
待到满了九九之期,阳数俱足,云铮那副肉身终于完全祭炼成功,重新化作与从前一模一样的人形。
乐令终于直起脊梁,将一口魔气吐尽,重新化出一身清净道气。在他面前的云铮亦是纯净剔透,与从前道修之身一般无二,就连修为也是元神第二关。一枚五官与他十分相似,只是小若未满三朝的婴儿的元婴稳坐在中府黄庭之中。
洞内魔气散尽,清净灵气从座下灵脉中涌出,将这魔窟重新化成神仙府第。乐令轻抚着云铮秀美的五官,脑中却忍不住浮出上回炼化云铮时,师尊在身旁指点之事,不免生出几分遗憾。
短短几十年间,陪在他身旁的师父,缠在他臂间的黑蛟,还有在这门中堪为倚仗的景虚真人,竟是一个也不见了。他身边只剩了这个傀儡,却还要经七七四十九日养魂才能重生灵智,虽然日子不短,可在他却已是忍耐得不愿再忍了……
他的手指力道大了些,指尖已深深嵌入云铮柔润的脸颊中。这一下似乎触动了云铮,那双一直紧闭着的眼蓦然睁开,双眼上翻,直勾勾盯住了乐令。那双眼已不似平常那样灵动,亦没有了那种只要看一眼便令人心软的纯净,木讷平淡得如同假人。被鲜血浸润多日的双唇微微张开,吐出一声低哑怪异的:“主人。”
乐令眼中终于透出一丝笑意,满意地抚摸着他重新恢完美的躯体。
87、第 87 章 ...
云铮肉身已然祭炼完全,但灵智被魔法压灭,不加控制就不会行动。还要经过七七四十九日小抟炼,才能再度生出灵智,成为和炼化之前全无分别的完美傀儡。且这四十九日不能闷坐在洞府中,最好要寻了清净山颠吸取日月精华。
只是这样一来,云铮不能在洞府闭关,出到外面叫人见着……别人见着还好,若见秦休和洞渊真君见了,凭一个一言一动都要别人指挥的偶人,却不容易应付过去。
乐令皱着眉将云铮放下,吩咐一声:“起来更衣吧。”
云铮便从地上坐起,将衣物从内到外换上,行动十分利落。错非脸上毫无表情,眼神也涣散,倒和平常也没什么区别。待他穿好衣服,因失了指令,仍是直愣愣地站在洞府中,低头看着乐令,一动也不动。
若是早多少年他就把秦休炼成傀儡,只消留着他的灵智,定然会又听话又可爱,绝不会害他……罢了,也是劫数难逃,如今云铮的修为也远在那时的秦休之上,收到身边用处更大。
乐令将那些后悔收拾了,又吩咐云铮在洞中演练法术。这番祭炼已经完全,他在洞中也警醒着,便打开阵盘,施法将洞府外的情景都现化出来,打算等确认云铮炼制成功,便带他离开罗浮。
正试着云铮的能为,角落中阵盘上忽然有了响动,现化出一片郁郁林景,正有人驾驭剑光往他洞府这里飞来。乐令忙启动传送阵,把云铮送回他自己的洞府,拿起阵盘观看外头的动静。
那道剑光十分迅捷,展眼之间便落到了门口,露出一个装扮精致,风姿潇洒的年轻修士。那人才一落地便取出一面玉牌,走到乐令门前叫门。
阵盘上显出的那小人儿虽小些,五官却也十分清晰,一眼便可认得出,正是他的熟人宋崇明。他还没去找上门算帐,这人竟先来寻他麻烦。看来真是眼见着景虚真人已逝,他师丈秦休的师父占了掌门之位,就把自己当成未来的少掌门了。
乐令将手按上阵盘,正欲开门纳客,那阵盘上忽地又闪出一道人影,峻立在他洞府之外,对宋崇明说道:“宋师弟来得不巧,秦朗还不曾出关,这个任务是接不了的。”
宋崇明神态自若地捧着玉牌笑道:“秦师兄也不是不知道,我罗浮如今少了一位元神真人,谭师兄出游后也没再出来,门派中人手不足。就连师兄这样的掌门亲传和池师兄都要各领任务,秦朗师兄结丹又早,眼下也不须巩固境界,怎能不为本门做些事呢?”
秦弼只如没听到他话中暗含的讥讽,淡定如常地答道:“师父亦无严命,要秦朗立刻就接下任务,宋师弟催逼得这样急做什么?”
他与秦弼已闹得这样僵,今日宋崇明来惹事,秦弼竟还肯护着他。也不知这些日子在闭关祭炼云铮,秦弼替他遮掩了多少回。乐令叹了声气,先命云铮离开洞府,往山下无人处飞去,找个清幽地方释放魔种、自行锤炼灵智;手指便点上阵盘,将门外护阵撤掉,起身开了洞府大门。
宋崇明与秦弼不防他忽然出来,门开时都惊得转过身来,不过一个是惊中带恨,一个却是惊中带喜。两人的神色齐齐变化,却是宋崇明先扭出笑容,踏上一步:“秦师兄,你终于出关了,我受万象殿主事程师兄之命,特地来交待你一项任务。”
秦弼却是想起上回不欢而散的经历,神色反而黯淡了几分,只默然站在一旁。乐令含笑看着宋崇明手中那枚玉简,却不过去接下,只先劝秦弼离开,待两下无人了才请宋崇明进洞府小座。
宋崇明反而倒退两步,一手按在腰间,摆了摆手笑道:“秦师兄是有外面儿的人,待我这不速之客也这般客气。不过我受了程师兄之命来的,立刻就要回去答复,不敢多留,还请秦师兄将这块玉简接了,随我去万象殿领任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