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满端着药回来就听到帐中他在笑, 连忙掀了帐帘进来:“你一个人傻笑什么?”
软糯的嗓音从屏风后飘来,周博雅抬起头,就见郭满正端着托盘拧了眉头看他。
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眼里闪过一丝懊恼。
面上还是失血过多的苍白, 他满头青丝披散下来, 覆盖了他整个后背。松开的发丝有几缕落在身前,身后的则蜿蜒地洒满了床铺。烛火下他肤质白得透明, 亵衣领口敞开了, 露出纤长的脖子与细腻的锁骨。周博雅一手捂着腹部一手冲郭满缓缓招了招, 松散的亵衣衬得他骨骼消瘦,羸弱得仿佛一阵清风。
郭满觉得他这笑容有些怪,跟平日里清淡的笑意很有几分不同,似乎放开了。不,应该说他此时整个人瞧着都与平日里不同。
“满满……”
嗓音还是干哑的,他靠在引枕上笑得温软又柔弱,“为夫好疼啊……”
“哦,这是你活该。”
周公子:“……”
顿了顿,他又说,嗓音沙哑得跟作孽似的:“满满,为夫是真的疼……”
郭满碰地一声放下了杯盏,周公子眼睫一抖,不敢说话了。
“哪疼?”说实话,郭满自从知道周公子这伤是救谢思思弄的,心里就很不爽来着。奈何周公子一个素来不会说疼的人都示弱般一张口就跟她说疼,想必是真疼了。于是放下托盘坐到床榻边缘,肉肉的小手覆在他额头。
周公子声音小小的,仔细听还含着一丝委屈在:“……都疼。”
“没发热。”郭满脸色依旧臭臭的。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在这没有抗生素的古代,这样的大伤口就怕感染发烧。
“为夫身上疼,头也有几分隐隐作痛,”周博雅趁机将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有几分柔弱意味地说,“许是睡得久了,嗓子更是疼得厉害,想要杯水。”
郭满听他嗓音确实干哑,没说话,推开他的脑袋便去倒了杯水。
奈何一杯水递出去半天没人接,烛光下周公子眉眼柔得仿佛滴出蜜。见郭满一直黑着脸不说话他也不怵,对白日的事儿他一个字不敢提。拿一双浓墨般漆黑的眸子锁定了郭满,声音轻飘地道:“手没什么力气,端不住。”
郭满就是再大的火气,这时候也不好发作。
于是只好一言不发地扶着他,把杯子递到他嘴边喂他。周公子乖乖垂首喝着,不疾不徐地一口一口。喝完了便又把脑袋靠在郭满的颈窝里,低低地对她说声‘还要’。
郭满干脆把水壶端到榻边,这样接连续了三杯。喂了他口中,他似乎才觉得饮够了推了推郭满的手。
喂完了水,她一言不发地把桌上的药端过来,面无表情地递到他的跟前。
周公子今日全程表现得十分乖巧,对,就是乖巧。丁点儿公子的娇气脾气都没有,即便郭满粗鲁地喂他,差点喂呛了他,他也没吱声。此时看了眼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汁儿,鸦青的眼睫便低低地垂下来。
灯光下,纤长的眼睫在眼底落下两团青黑的阴影,更柔弱了。
“喝了。”郭满冷言冷语的,一张晚娘脸,不为所动。
周公子不敢造次,乖乖地接过去。
只是这入口的苦味简直要刺穿人心,周博雅敢指天发誓,他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苦的药。一口干地下了肚,直苦得他一张俊脸都抽抽起来:“这是什么伤药?”
苦到周公子都失态地伸手去掩嘴,“为何会这般苦?”
营帐里就小夫妻俩个人,周公子自知有亏,本以为郭满懒得搭理他。谁知她转了个身将碟子放到托盘上,回了他一句:“哦,苏太医的伤药。”
顿了顿,她好似随意般地补了句,“我叫双叶给放了一把黄莲。”
周公子:“……”
郭满把托盘摆弄得砰砰地响,可见她心情有多不愉快。营帐外双叶丹樱对视一眼,又默默地退了出去。营帐外周钰敏周钰灵两姐妹还在等,丹樱只冲两人摇了摇头,周钰敏便知道帐中怕是有些不便。
大哥重伤被抬回来,她们下午才得到了消息。早前已经看过了,不过周博雅没醒,两人心中实在担忧,便趁夜色又来一趟。
“大哥可是醒了?”周钰敏心里放不下,不方便进去也的知道情况才好。
丹樱这段时日虽说学了规矩,但性子直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也不晓得避讳,张口便将营帐里主子夫妻的事儿抖出来:“醒了,才醒没一会儿。”她点着头,说得直白,“不过主子有些不高兴,姑爷吓得不敢说话。”
周钰敏/周钰灵:“……”
丹樱皱着淡淡的眉,“这时候进去,应该不太方便。不过两位姑娘若是有什么急事儿要见姑爷,且等奴婢通报一声。”
“不,不必了。”
周钰灵飞快地说,“这些是我们亲手做得,你拿给大哥,我们明日再来看他。”
说罢,两人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丹樱,转身便走了。
丹樱接了东西,嗅到盒子里一阵香甜的气味儿,猜里头定是点心。她于是换了只手提着,扭头便准备进帐子。然而脚下才踏入外帐,便被三步变做两步走的双叶一把拉住了:“不管什么东西,明日在拿给主子。夜深了,咱们先出去。”
她压低了嗓音,语速极快,似乎里头发生了什么。
丹樱一脸懵懂地被她拉出来,拉得匆忙,手里的食盒差点就摔了。心下奇怪,便回头看。就见内室的屏风后头有人影隐隐绰绰地晃过,似乎是男主子爬起来,正抱着她家姑娘小声地说些什么。可双叶实在走得匆忙,那画面也就一闪,后面根本就没看清。
出了帐子,双叶才教训似的那食指点她的额头,说她没眼色。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周公子知道郭满心中不快,故意使得一点苦肉计吧。郭满十分嫌弃地抱着他,到底舍不得他伤口开裂。费尽地把他又扶到榻上,一动不敢动地由着他硬生生把自己窝到了她的怀里来。
“满满,”周公子此时心中的感觉玄而又玄,想解释发现好像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于是叹了口气,道:“往后咱们好生地过日子吧……”
这语气,叫人听着窝火!
“怎么?”郭满的一双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人家拿你当挡箭牌,终于死心了?”
这话说得酸的,一缸簇都没这么醋。周公子脸埋在郭满的脖颈,眼睛弯成了月牙,嘴上却不敢丁点儿表露心里欢喜:“瞎说什么,只是想通了些事儿。”
“想通?”郭满嗤之以鼻,“是啊,再不想通点儿,就要丢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