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实不敢歇息,带着几个儿子挑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好不容易才见着一块地里已经渐渐的有水的影子在荡漾了,他这才直起身子喘了几口气:“唉,总算是看见点水了。”
“爹,你且歇息一阵子,我带弟弟们去挑水。”崔二郎见着他佝偻着背,大口大口喘气,有些心疼:“不着急,我们几个自然会要将这几块地都灌好。”
崔老实扶着扁担点了点头,他本来不想歇息,可是却有些力不从心,或许是年轻的时候做得狠了些,落下了隐疾,现在就已经开始腰酸背痛。方才这才来回多少趟呢,怎么就喘气如牛,双腿酸软了?
他迷茫的朝田地里看了一眼,田里绿油油的一片,禾苗的叶子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看上去一片生机勃勃,他忍不住又觉得舒心起来,自家地里的稻子长得真好哇,果然江南来的种谷就是不同,比村里人种的稻子要显得更好些,苗高,叶片饱满,看上去很是精神。
“这就是他家的地,那个背对着咱的就是那崔老实。”
崔老实听到有人在背后说话,期间还提到自己的名字,赶紧转过头去,就见着有几个人站在自己身后,最前边那个是崔茂枝,他身后跟了几个人,其中一个穿着绸缎衣裳,看上去面容憔悴,一双眼睛却灼灼的放出光来。
“这位大哥。”
夏季桥掩饰不住自己惊喜的心情,朝前跨了一步,向着崔老实深深行了一礼:“请问大哥,你这丘田里种的可是从江南来的种谷?”
崔老实点了点头:“是,就是江南来的种谷。”
“当真?此话不假?”夏季桥惊喜交加,又朝前边走了一步,整个人身子都有些踉踉跄跄,两个家仆赶紧搀扶住了他:“东家,你大病未愈,当心脚下!”
此刻的夏季桥已经听不见任何话语,他的眼里只有面前的这一片绿油油的稻田,挣扎着扑向前去,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田埂旁边,一只手却顽固的伸了出去,努力想要去拉扯与自己靠得最近的稻叶。
崔老实唬了一跳,慌忙上前制止:“这位爷,你想做啥哩?”
虽说面前这位爷穿得很是体面,又是崔茂枝带过来的,可农户眼里只有庄稼,更何况这是江南种谷出的秧苗,更是珍贵——青山坳只有他们一户种了出来哩。
崔老实有几分紧张,赶紧蹲下身子,一双眼睛想很严厉的望向夏季桥,可他又做不出那副神态出来,只能两只手不住的在夏季桥前边晃动,试图想要阻拦他靠近自家的稻子:“这位爷,你到底想干啥哩。”
“老实叔,这位是江州城里的夏老板,他只是来看看你们家的稻子的,没有别的意思,人家家财万贯,开着好几间粮肆哩,你只管放心。”崔茂枝见着崔老实那模样就觉得好笑,不过是几株稻子罢了,崔老实看得这样要紧,连碰都不让人碰。
听着这般说,崔老实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脑袋:“看,看,想看就看吧。”
只不过他的眼睛依然盯住了夏季桥的手,可不能让他去乱扯稻子,这是大郎媳妇带着他们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光是扎那大棚子,全家人就不知道花了多少工夫呢。
肉
第124章 好算计(五)
书桌后坐着的那个人脸色铁青, 一只手按在桌子上,微微的颤动着,眼睛盯住了那低头站在书桌前的人, 鼻子里呼呼的窜出一股热气。
“如青,你太让我失望了!”
张祁峰咬牙切齿, 现在想将兰如青杀了的心思都有。
原以为他做事可靠,值得信赖, 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看走了眼!难道他是陆思尧派过来的奸细, 取得了他的信任然后从中作梗?
不,不是,他对于兰如青了如指掌,他确实是他一个远房亲戚,而且为了替他做事,就连自己张姓都舍弃,宁可隐姓埋名。他在自己手下二十多年,未曾出过什么问题, 他也十分相信他, 可没想到这次竟然做出这样的错事来。
兰如青低头站在那里, 没有为自己说一个字辩护, 这让张祁峰看得更是火大:“如青, 你说, 究竟当时你是怎么想的?难道就没有想到过这可能会引起的后果?”
细节决定成败,到了如此关键的时刻,是一点纰漏都不能出的, 可张祁峰没有料到的是,他最信赖的人跟没有脑子一般做出这种糊涂事情来。
那批江南的种谷,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心血才将那件事情给办妥当,京畿几个州凡是播下江南种谷的都没有见着出秧,这不是北方气候不适宜,也不是北方的农户不会种,究其原因,是那些种谷本来就不会发芽。
经过特殊处理过的种谷,外表看上去与寻常种谷无二,可就是不会发芽出秧。
淳朴敦实的农户又如何知道其中秘密?只知道朝廷有惠民之策,种谷价格优惠,以后种出江南那种产量多的种谷,慢慢的延续下去,能增加不少收益,一个个心里头正高兴,殊不知他们买到的,全是不能发芽的。
然而……竟然出了意外。
端阳节那日,皇上赐了陆思尧枭羹,张祁峰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知道皇上已经开始逐渐对陆思尧厌恶起来,只要自己再加一把劲,要扳倒陆家指日可待。
故此他对陆家更加关注,陆思尧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他这边都会尽快得到消息。
陆思尧派陆明去京畿附近各州群调查种谷不出秧的事情,张祁峰即刻也派人去暗访——陆思尧还想翻身?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有隙可乘。
可是,昨日有人回报,江州城竟然有一家的江南种谷出了秧,涨势还很好。
“江州?”张祁峰的眉头皱到了一处,脸色渐渐发红:“去,将兰如青给我喊过来!”
兰如青并不知道张祁峰传他去京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等及张祁峰开口,他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可能国公爷想杀他的心都有了。
当初给卢秀珍种谷,他也思前想后考虑了很久才做出了这个决定。皇子殿下那时候刚刚找到,还没有与他形成共同的切合点,他必须要博得他的好感,让他信任自己,故此他决定按照崔大郎说的去办。
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而已,未必就能让那江南来的种谷出秧——毕竟江南的稻种可能适应不了北方的气候。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卢秀珍洒下的种谷都发芽了,不管是江南来的还是自家留的,两种种谷长势都很好。去青山坳打探情况的人回来说她并没有全部种上江南的种谷,而是两种都种上了些,兰如青略微迷惑了一下便知道了她的用意。
她是在做最保险的打算,而且还顺带比较一下两者的差别,现在看着长势喜人,可谁又知道收获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这个姓卢的姑娘好厉害,肯定是在想看看哪一种种谷的产出比较好,来年就种这一种。
兰如青有些头大,总觉得这事情有些危险,本想着那次倒春寒加大雨能将那些刚刚破土的嫩秧给毁了,可却没想到人家自有她的妙招,用大棚抵挡住了寒风暴雨,这或许也是天意罢?他原来也曾打算派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那田给毁了,嫁祸给崔家老大老二之流的,可怎么也忍不下心做这样的事情——粮食乃是天下之梗本,稻谷是庄户人家最最宝贵的东西,真要下手,他不免踌躇。
和卢秀珍接触得越多,他就越觉得这姑娘的不同凡响,以前他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姑娘,乐观豁达,即便身在困境也不低头,若是说能吃苦耐劳的女性有不少,但像她这般既能吃苦耐劳又聪明得少见的,兰如青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虽然他要履行自己的职责,好好看护好崔大郎,他知道不能让崔大郎的一缕情丝泛滥成灾,可是他却发现自己越来越没有抵抗力,在卢秀珍面前,他觉得自己自惭形秽,她就如一枚水晶,纯净透明,她的每一次微笑,似乎都是对他的一种嘲弄。
以前他自以为是的想着崔大郎应该找一个地位相当的高门贵女,卢秀珍的出身决定了她不可能配得上崔大郎,可慢慢的他发现自己竟然发生了动摇,原来那根深蒂固的想法,庸俗得不能再庸俗,在最美好的感情面前,不值一提。
他也是动过心的,而且就为了那一回眸的温柔,他再也没有走出过自己的心结。
兰如青最终放弃了对卢秀珍那几块稻田采取的行动,他心存着一丝侥幸,崔老实家的地实在太少了,不会有人注意到这几亩地里生长的就是江南来的种谷。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侥幸心理慢慢扩大,到最后变成了心安理得。
然而平地一声炸雷,今日张国公将他召到京城,见面第一句话就问到了江南种谷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