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茶叶落了底,陆思尧的心猛的一沉,将茶盏搁到了石桌上,旷江华见他脸色大变,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屏声静气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陆明,京中可有急件送过来?”
陆思尧有些焦躁,自己昨日黄昏便到了江州城,本来想自己去青山坳那边看看,旷知府直是说天色晚了,第二日再去不迟,这边陆明也说明日他一大早就过去,故此也就没有再管青山坳那边的事情,可这心里头,还是有些不着底。
昔日在府衙,不管是不是清闲,总是觉得开心,可出了京城以后,就会有一种没贬的感觉,头上虽还挂着大司农的头衔,可还是有一丝凄凉之意。昨晚旷知府特地设了家宴款待他,还从府上挑个姿色最出众的丫鬟去服侍他,但他却半点兴致全无,心里空落落的一片。
“大人,未曾有。”旷江华觑着陆思尧脸色,回答得小心谨慎,这位大司农不知道有什么不顺心,这眉头总是微微皱起。
可能……和京中传闻有关罢?
江州离京城近,旷知府也得了些信,只道宫中陆贵妃失宠,风光早不似当年,昔日为她办的牡丹花会,今年差点被取消了,不过是皇上新宠的那位丽美人也好牡丹,这花会才得以继续,只不过牡丹花会的评选全由丽美人的喜好而定,那些入选的牡丹全是送去丽美人住的宫殿,由她来评判等第。
大司农想要借着江南种谷翻身,再得皇上信赖,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实,旷江华心中暗道,若自己是陆大人,早就辞官隐退,在朝堂做高官这么多年,家中攒下了金山银山,此时不退,还等着贵妃娘娘彻底失宠,皇上不念旧情的时候再去退?只怕到了那时,便是退无可退。
原本他还想仰仗着陆思尧朝上边走,可经过这次江南种谷的折腾,旷江华觉得,还是走一步算一步,不失礼,也不必过分讨好。
八面玲珑才能稳坐万年船,犹如那南山不倒翁。
旷江华拿定了主意,自己切莫有所偏颇,现在这朝堂的形势,谁都看不清哪。
陆思尧在江州盘旋了一日,捱到申时便启程回京,甫才进门,便将陆明喊到了内室:“你今日去青山坳见了那些禾苗长势,如何?”他眼睛瞪了下:“要说实话!”
到现在他的心还是悬在空中,总觉得有些不靠谱,现在每一步都不能走错,建议用江南种谷,他已经是错了一步,幸得还有一家的稻秧独存,这真真是救命稻草。
“老爷,属下仔细察看过,生长良好,与其它的禾苗相比,确实要高出不少,看起来不是一个钟。”
“那就好。”
陆思尧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色稍霁,只是那颗心依旧还悬着放不下来。
——要提到秋收以后才能落哪。
“陆明,你今晚去诏狱一趟。”陆思尧朝陆明点了点头:“去探探国师的口风,若是他有贰心,那我就……”手微微扬起,做了个朝下边落的姿势,见着陆明皱眉,陆思尧声音一沉:“怎么了?”
“老爷,诏狱那边不让人去探望,更何况国师……”陆明皱起了双眉,按着老爷的口气,是要他去夜探诏狱,而且或许还要因之杀人?
“我想你自然能找到法子,是也不是?”陆思尧脸上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意:“陆明,我知道你的身手,只要做了充分准备,看守诏狱的那些人哪里能逮得住你。”
陆明一怔,陆思尧也太抬举他了,他是有一身功夫,可那看守诏狱的人也是身手不差,俗话说一拳难敌四手,要他一个人去夜探诏狱,也有些难度。
“怎么了?你不愿意?”陆思尧见着陆明这神色,有些不快。
“老爷,陆明只能勉力为之,能不能成功,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陆明朝陆思尧一拱手:“属下这就去准备准备。”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这条命是陆思尧给的,陆思尧让他去做什么,他也只能听从命令,还能去推托?
望着陆明转身离开的身影,陆思尧朝座椅后边一靠,叹息了一声,但愿国师能靠得住,若是他松了口,自己肯定会受牵连。自己让陆明下手,也只是下下之策,国师死在诏狱里,皇上必然会彻查,自己可要做得隐秘些。
第181章 探诏狱(二)
更漏声声,冷冷清清的水滴掉落到下边的铜瓮里,在这宁静的夜里,响声清越,犹如玉石落地,脆得让人心惊。
乌蓝的天空里有一钩上弦月,今晚比昨晚又圆润了些,似乎脸儿胖了不少,淡淡清辉照着大地,如洒下轻纱绮罗,朦朦胧胧的一把,将地上的人影都模糊了许多。
一座建筑物黑黝黝的立在那里,四角飞檐挑破淡淡清辉,很突兀的延伸出来,显得格外峥嵘,飞檐之上有四尊小兽的石像蹲着,仿佛要镇压一切邪恶之物一般,仔细朝上边看,可以看到小兽之侧有一个黑色的隆起,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
“当当当……”
远处的打更之声遥遥的传了过来,屋顶上的隆起忽然有了移动,慢慢的耸起,直到最后才露出了一个人的身形。
他眼中精光四射,屏住呼吸朝诏狱门口那边望去,就见那站得笔直的一队卫士开始走动起来,有几个站在一处窃窃私语,他将耳朵贴到了屋顶上,仔细捕捉着每一个字句。
饶是这些人说得小声,可凭着他深厚的内力,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
“怎么还不来替班的,站得腿都酸软了。”
“可不是,该他们来了,怎么能拖时间?下回咱们也拖上一拖。”
低低的抱怨声传入了屋顶上那人的耳里,他微微一笑,轻手轻脚站了起来,用一个钩子挂住了屋檐下的横梁,倒卷珠帘往下边看了过去,就见那幢大屋子里灯光幽暗,里边已经无人走动,铁栅栏隐约可见。
钩子上垂下绳索,他抓住绳索攀沿而下,很快就双脚落地,贴着墙壁站着,黑色的夜行衣看不出半分痕,就如一片枯叶,静静的蛰伏在那里,没有半点声息。
拿出一把小刀,轻轻的从窗户缝隙里刺了进去,慢慢的上下划溜两下,终于摸到了那插销所在之处。他用刀子支撑住,再摸出了一个带钩子的长挫,才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后窗的插销便已经被他拨弄开。
“来了来了!”
前头有人在说话,那黑影加快了手下的活计,悄悄将后窗慢慢弄开,眼睛朝里边瞅了瞅,就见拐角处有阴沉沉的火把,守在那拐角之处的狱卒,此刻已经昏昏欲睡,背靠着座椅,头朝后仰着,嘴巴张开老大,似乎正在打瞌睡。
手攀上了窗棂,眼睛再朝周围打量,直到确定后窗附近只有那一个狱卒的时候,那黑衣人才放下心来。
此刻,脚步声慢慢的从前边传了过来,他侧耳倾听,从那不是很杂乱的脚步声来推测,这次换岗只有十人左右,只要自己当心,那是绝无问题的。他定了定心神,就在那些卫士们嘁嘁喳喳互相埋怨的那一刹那,拱背从打开的后窗悄无声息的摸了进去,那身影甚是灵活,快得如天边一道闪电,就只在那错愕之间,人已经落到了诏狱之内。
反手将窗户关上,他几纵几起,宛若凫鸟,在这暗黑的诏狱里飞快前行,经过那狱卒身边,伸手轻轻点住他的睡穴,那狱卒没有半点反应,陆明举起手来,在他脸上轻轻批了一下,那狱卒仿若死过去了一般,半点声息全无,陆明这才放心,伸手将他穿着的衣裳解了下来,飞快的穿到了自己身上。
瞬间,那个神秘的黑色身影,已经变成了大周诏狱里普通的狱卒。
手里提着一盏气死风灯,慢慢的踱步前行,暗黄色的灯光照出了蜷缩在栅栏里的身影,大部分都贴着墙角躺着,只有少数两人还坐直在那里,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色,不知道是睡了还是在想着心事。
这诏狱里羁押的囚犯都是皇上钦点,以前都是朝中的高官,此刻落魄至此,难怪有些人不太习惯,就连晚上都无法入睡。
陆明慢慢朝前边走着,从他打听到的情况来看,国师应该是被关押在最里边那一间,这个位置比较好,方便他与国师说话而不被人发现。
长长的过道似乎没有个尽头,并不是两边的牢笼里都关满了囚犯,不少房间是空的,轻微的脚步声在这长廊里回响着,显得有些诡异,陆明却丝毫不以为意,艺高人胆大,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再没有害怕的余地,只能心细多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