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闻言回了神,略颔首,极满意她这份儿剔透“六国之事,寡人心意已决,让他不必再奏。”
扶苏这个孩子,样样无可挑剔——唯心性仁善了些,待再长上几岁,当放到军中去历练一番。
异日,待他收服天下,终要交予扶苏手中……赢氏的社稷江山,会代代传承,万世不息。
阿荼默了一瞬,神色依旧平和:“王上以为,妾劝得了?”
闻言,赢政略皱了两道剑眉:“扶苏一向与你最是亲近。”
阿荼似乎忆起了什么似的,看着眼前的秦王,眸光微微有些恍然:“只是,他性子却并不似我。”
闻言,秦王似乎也一时怔住——是呵,这是他十年间一直带在身边,一天天看着长大的孩子。扶苏只是表面温文,骨子里却同他一般,固执倔性,犟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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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咸阳宫宫城之上,十一岁的少年劲拔如竹,一袭雪青曲裾深衣,居高而立。
他所立之处,是整个咸阳宫位置最高的宫隅之处,站在这儿,可以俯瞰整座咸阳城。
咸阳在九峻山南、渭水之北,山南水北曰阳,故名咸阳。
秦孝公十二年,于此建城,后徙都之。至今已整整一百二十三年。
各诸侯国的宫城皆是仿周王宫而建,只是在规格上依制稍减。咸阳宫也不例外,宫垣高五雉、宫隅高七雉,宫门门阿高五雉。
宫城南北中轴线即咸阳城主轴线。这条轴线从咸阳城正南门起,经外朝、宫城、市到正北门止,门、朝、寝、市都依次坐落在线上。宫城前面为外朝,后面为市,各占地百亩。
王城之中,中央方位最尊,所以咸阳宫居于中心,宗庙社稷摆在宫前正南、近中央的宫殿,以示一体。祖社以南离宫城稍远处设官署,宫城的正东、西、南,重要性又次之,故于此建宗室卿大夫府第。宫北端最不重要,设市。王城的四隅离咸阳宫最远,为居民闾里之地。
渭水贯都以象天汉,横桥南渡以法牵牛。
扶苏居高俯看,整座城池尽收眼底,不禁思绪万千——若秦国的初代国君赢非子,看到如今这座矗立于渭水之滨,恢宏壮丽的王城,不知会做何感想?
秦人的先祖,相传是帝颛顼的后裔,唤作女修。玄鸟陨卵,女修吞之,诞下一子,名为大业。大业之子大费因佐禹治水有功,舜赐姓嬴氏。
在七百多年前,大业的后裔——赢氏非子因为周孝王牧马有功,得为附庸,封邑于秦,地广数十里。
那个时候,庶子出身,因善牧马而得了西垂边僻之地一块弹丸大小封邑的赢非子,大约是受宠若惊的罢。
恐怕,他无法设想,有朝一日自己的后世子孙会在渭水之滨建起这样一座城池,异日,甚至会成为整个天下俯首膜拜的王城,坐控中枢,威赫寰宇。
赢氏非子的名字,会同秦国历代许许多多的国君一起,被荣耀无匹地刻入史册,彪炳春秋,万世流传。
而这一切的荣光,半数要归于当今秦王——赢政。
居高而立的扶苏,目光自远方收了回来,手抚上了石青色的厚重城砖——他,是秦王赢政的长子。
自出生起,便承袭了赢姓,秦王是他的阿父,咸阳宫是他的家,咸阳城是他长大的地方,而大秦,是他将倾毕生之力守护戍卫的故土。
他明白父王的筹划,身为赢氏子弟,秦王长子,他同样期冀着大秦平靖宇内,一统天下,使赢氏一族光前裕后!
何况,这天下祸乱之源,不过诸侯之间相互侵伐,混战不休。若将来有一日,九州一统,四海归心,自然会止戈息烽。
以战止战,算不得最好的方法——但却是最有效的方法。
可,他心中仍然疑惑——
七岁上开始随先生学习兵法,兵家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以大秦如今之势,若徐徐图之,以智计谋取六国,不战而屈人之兵,既可全了黎民性命,于大秦而言也少了许多折损,长远而计,收益不尽。
父王,昨日究竟为何动怒?
他希望大秦一统天下,也希望尽量保全这天下黎庶,而这两者分明可以兼得,只是多需些时间而已。究竟……错在了何处?
十一岁的扶苏,静静孤峙于宫城之上,自平旦日出,到暮时日落,一遍遍洗心自问……
莫论如何,他会做自己当做之事。赢氏扶苏,此生,但求俯仰无愧。
作者有话要说:
☆、秦始皇与郑女(十四)
秦王政十八年,令王翦、杨端和率军攻赵,次年,尽取赵地,得赵王,灭其国。
秦王之邯郸,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皆坑之。--《史记·秦始皇本纪》
这一年,赢政三十二岁,距他幼年时离开邯郸,已经整整二十三年。
二十三年之后,昔时那个曾在这座异国王城中饱受欺凌的稚嫩孩童,以胜利者的姿态,率着他征伐天下的铁骑,重新踏入了这座在他生命中烙进了太多屈辱和黑暗的地方,灭其国,破其都,将昔日仇雠赶尽杀绝,挫骨扬灰!
同年,太后赵姬薨。
秦王政二十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之,体解轲以徇。
太子丹,乃燕王喜之子,幼年时曾与秦王政同为质子,羁留于赵国邯郸,少小相识。若干年之后,昔日的赵政承位做了秦王,而太子丹则在归燕之后,又被父亲送到了秦国为质。
太子丹几度求归,而秦王政不允。就在入秦的当年,太子丹逃回了燕国,且自此怨恨于秦王。
七年之后,荆轲刺秦。秦王使王翦、辛胜攻燕。破燕太子军,取燕蓟城,得太子丹之首。
秦王政二十二年,王贲攻魏,引河沟灌大梁,大梁城坏,其王请降,尽取其地,魏亡。